文_草 威
沒有意義,只有刺激
文_草 威

坐火車回家,取票時看到旁邊的一對姐妹在用手機做直播。直播什么呢?直播等火車。盡管我很清楚,現在直播已經無處不在,但我還是沒想到,它竟然這么的無處不在。
前幾天,和朋友聊天兒,說到互聯網上流行現象的三個最顯著的成因:性、無聊和免費。照此看,直播一個也沒落下,這也就構成了它無處不在的充分條件。
換一個角度講,虛擬世界快速擴張的奧義在于削減了獲取快感的成本。你想,即便是那些在直播間里一擲千金的人,絕大多數也是用相對較低的成本得到了“炫富”的滿足感——如果是在現實中的斗富場里,他們恐怕要付出更多才能勝出。
直播是互聯網發展到今天必然會出現的一種形式,它注定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終點。互聯網使人們獲取快感的路徑驟然縮短,同時門檻也驟然降低,人們很容易滿足于感官上的需求,這種滿足甚至常常是過量的。
作為一個從純粹的線下世界喬遷到互聯網世界的敏感人類,我深知科技正在努力地發現、梳理、規劃和滿足人們的需求,這讓我們享有了不可思議的便利,得到了無窮無盡的好處。但與此同時,我發覺人們生活的內在邏輯也在發生著改變:當虛擬世界能夠大量供應多巴胺、生產標準化的快感后,人們便很少再去奮力追求“有意義”的生活。
那些所謂的意義被解構為一個個感官刺激。換言之,刺激正在代替意義。
對于任何一種面向大眾的溝通形式,刺激點都必須越來越直接,否則就會失去受眾。以文字而言,寫文章不再需要鋪墊和論證,而要直接拋出觀點,在邏輯上盡快形成刺激和挑逗,后來邏輯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轉折,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折可以造就一個“梗”。“梗”是產業——段子手生產“梗”,去投喂那些時刻準備“哈哈”的人們。文字成了把戲。
我看到大多數人為此開心,但我常常覺得荒唐。
如今,我們可以在任何一個有網絡的地方打開攝像頭,開啟直播,這是否也意味著我們可以向全世界分享任何一個重要的時刻?我們是否不再需要那些扛著攝像機四處探訪的記者?是否還意味著我們可以瞬間跳到一個事件的幕后?記者的功能似乎被一種科技手段替代了,但你只要想一想,就會意識到,這并不能代表直播可以和一次深入的視頻報道等量齊觀。因為好的記者并不止于報道事件的表面現象,而是要盡可能地呈現真相。但在這些轉換發生的過程中,意義流失了。
在性、無聊和免費構筑起的世界中,人們愿意自發地將一部分的私生活放置到公共空間,也愿意陪著一個陌生人漫無目的地消磨一整個夜晚。從前那些看似堅固的生活邏輯在悄然剝落,在我看來,這是非常值得玩味的現象。觀念在被形式影響和改變著。
終有一天,我們能夠在虛擬的世界里輕易獲得幾乎所有我們能夠感知的快感。那時候大概會有一些很厲害的商業公司推出一種像棺材一樣的東西,人們躺在里面,腦袋上接上電極,就可以進入比特搭建的極樂世界。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種神奇的商品,我猜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會相繼鉆到那口想要什么就來什么的“棺材”里,那時生活的意義被消解了,“棺材”之外的世界發生了什么已不再重要。多數人會選擇可見的刺激和快樂,而不是虛無縹緲的意義。
盡管我們說不清意義究竟是什么,但我猜想,假設在很遠很遠的未來,人們不再關心生活有何意義的時候,也許會有這樣一個場景出現:有外星人來到地球,他們發現,這是一個空曠的星球,這里有文明的跡象,卻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