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時代里的一粒沙

文_陳 果

我們都是時代里的一粒沙

文_陳 果

我一直很好奇，別人初入社會時是怎么選擇工作的。

我剛畢業時，不知社會艱險，貿然借錢開了家超市，沒兩年，本錢全虧光了，連房租都交不起。走投無路之際，一個做廣告的朋友把毫無資歷的我介紹到一家公司做文案，做了兩年。在公司做快消項目時，我偶然接觸到了房地產業，特別感興趣，就跳槽到了房地產廣告公司，借著工作的便利又逐步轉入房地產策劃、銷售業，一做就是8年。

我運氣比較好，正好趕上房地產業高速發展的那幾年。2006年、2007年，房地產業勢頭初顯，我從策劃開始做起，到了2014年，我已是某知名房地產公司的營銷總監。彼時，限購、限貸政策越發嚴苛，工作也越來越難做。

有很多不了解這個行業的人很好奇，在房地產行業大熱的那些年，我究竟掙了多少錢。

這真是外行看熱鬧。

房地產行業是有錢，但是錢要么放在項目上運作，要么在老板家里。作為一個普通的“搬磚人員”，就算職位是營銷總監，也賺不了多少錢，年薪可能還不如一個工作了兩三年的普通程序員的多，跟金融、風投、互聯網行業更是沒辦法比，辛苦倒是一樣的。

入行的第一天，我加班寫報告寫到凌晨3點，其后的一個星期，不是寫報告就是改報告。就這樣，我整整跟報告杠了3年。

后來我轉行做銷售，還是一樣要經常加班。下班后，我們把售樓處的門從里面鎖了，待在辦公室里整理當天的客戶資料，給客戶分級，準備第二天需要的資料……通常要忙到晚上10點以后才能走。到了開盤前后的那兩個月，就更忙了，梳理客戶資料、整理房源、開會，幾乎每天晚上都是12點以后才下班。開盤時，連續幾天不睡更是家常便飯。

后來我升職了，從經理做到總監，加班還是一樣頻繁。雖然不必做細致的基礎工作了，但事事都要操心，寫策劃、看報告，對銷售梳理出的A級客戶的資料，更是了如指掌。

沒有最忙，只有更忙。就連我懷著孩子的那9個月，每天晚上還要在公司加班，實在難受，就站起來在辦公室里走走。

一直以來，我的自我定位都是事業女性，結婚生子于我來說，只是完成一項人生的使命。所以，4個月產假一結束，我就帶著孩子回到了上海，再次進入無休止的加班狀態中。

工作太忙了，經常早上我走的時候孩子還在睡覺，晚上回家他又睡著了。他逐漸會認人了，可是因為我經常加班，他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得重新認識我一次。我工作時，我媽在家帶他，當我發現他對我媽比對我更親的時候，心酸不已。然而那個時候，我并沒有動辭職的念頭。

真正讓我下定決心辭職的，是一件小事。

在孩子快9個月大的時候，我負責的一個項目恰逢開盤，除了日常加班，周六、周日都得跟在項目上，連續半個多月沒見到醒著的他了。好不容易休息了，我去逗他，讓他叫我媽媽，他頭一偏，清晰地吐出一個“不”字。

工作那么多年，即使之前有一次工地上停電，我穿著8厘米的高跟鞋連續爬了7次16層樓，都沒哭。但那一天，我哭了。

我思考我努力工作的意義，是為了在職場上獲得成就感，還是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當天晚上，我打了辭職報告。老板自然是百般挽留，就連我媽聽了我的決定，都覺得我太沖動。他們認為，一個女性在職場上能到達這樣的位置不容易，不該輕易放棄。

我不理，一個總監離職，會有新的總監補上來，可我的孩子，就只有我這一個媽媽。

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交接工作，之后，我索性結束了跟丈夫兩地分居的狀態，直接把孩子帶到他爸爸工作和生活的城市——北方某四線小城。

一開始我很不適應，不知道自己該在家里干嗎——我不擅長做家務，突然退到家里，做啥啥不會，幾乎成了低能兒。

好在很快我就找到了帶孩子之余的平衡點：寫作。

事實上，在辭職之前，我就開始寫作了。

懷孕初期，我感覺非常不適，加之當時我的工作崗位太過重要，領導擔心我情況不穩定，以及休產假時重要的項目沒人跟，就以關心為名，把我的幾個項目分配給了其他同事。

那會兒我心情郁悶，就在網上寫些職場吐槽文，沒想到竟引起了一些關注。辭職后交接工作的那一個月，我寫了自己的第一本長篇小說，獲得了很多好評，這給了我不少信心。

這兩年半以來，我幾乎每天都和孩子在一起。雖然有婆婆幫忙做家務、帶孩子，但大部分時間我還是得自己帶他。于是，只好一心兩用，在陪他玩玩具、給他講故事的時候，我會打好今天要寫的文章的腹稿。等他睡著以后，立刻打開電腦開始寫。當天的寫作任務沒有完成，我寧可犧牲睡眠時間也要寫完。

辭職這些年，我連續寫了好幾本長篇小說，都出版了。仔細想來，其間付出的辛苦，跟當年在職場打拼時不相上下。

去年冬天，帶孩子去上海玩，和前同事見面，她早已升職加薪。提起我們完全不同的選擇，她半是為我遺憾、半是羨慕地說，感覺我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在職場快速升職，回家帶孩子居然還帶成了“作家”。

作家不敢當，我只是出過幾本書的普通寫手罷了。面對同事這樣的評價，我也只是笑，并沒有解釋。她又怎會理解我當年為了寫一個策劃案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如今為了寫東西，幾乎利用了所有空閑時間的拼搏。只不過，戰場從公司轉移到了家里而已。

我媽和我妹妹還生活在上海，她們租房住。每次我去上海，她們都會跟我抱怨，說上海的房租每年以千為單位上漲，再這樣下去，都住不起了。

我無言以對。大城市總有換血的過程，每年都有很多人走，又有更多人來?？蔁o論是來或走，都是為了生活。大城市里的人精彩著他們的精彩，只是這些，都已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