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服務員：居方尺小館，見人間百態

文_Windy Ye

咖啡館服務員：居方尺小館，見人間百態

文_Windy Ye

Windy Ye，法國ESSEC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在讀。“一千零一業”是她一直想做的事——采訪世界各地各行各業的人，請他們談談自己的工作、生活與思考。她不斷行走，介紹陌生的行業與領域，展示不同的人物風貌，找尋故事背后的力量。

Julien工作的咖啡館坐落于巴黎盧森堡公園的正對面。咖啡館的外墻是淺綠色的，與周圍的綠樹紅花相呼應，內墻是米黃色的，小圓桌、大吊燈，墻面上鑲著鏡子，使室內通透明亮。這個區域坐享巴黎左岸的清雅，是城中的富人區之一，也是游客云集的地方。

我從20歲開始在咖啡館工作，從服務員做到領班，一晃已經10年了。

這10年來，我換了3家咖啡館，從塞納河的右岸換到左岸。

一

很多人做咖啡館服務員是因為需要錢。畢竟小費多，來錢快，咖啡館又一直都需要人。

在法國，小費是包含在賬單里面的。咖啡館的每個服務員負責5張至8張桌子，每天從這幾張桌子的消費賬單中，抽取10%左右作為服務員的小費。而領班負責整個咖啡館的服務，所以店內所有的消費，領班都會抽成。

這樣算來，一個咖啡館服務員的月收入在2500歐元到3000歐元，我能拿到4000歐元以上，比很多公司白領都強。

我們最喜歡的是美國游客，他們不了解歐洲的規矩，常常留下10歐元到20歐元的小費。從5月份開始，大批美國游客涌入巴黎，那簡直是我們最幸福的時期，大家會比平時更賣力地工作。

我們最不喜歡的是巴黎本地人。他們收入不菲，卻斤斤計較，常常點最便宜的咖啡，坐一個下午，還時不時挑剔咖啡不夠濃，蛋糕有點兒小。

雖然服務員收入不錯，但很多人是厭惡這項工作的。

無周末，長時間站立，還需要強裝笑臉來應付來往的客人，偶爾碰上一兩個脾氣古怪、愛刁難人的客人，那真是個麻煩。特別是年輕的女服務員，難免會被一些客人騷擾。

我常常聽見有服務員憤憤然地說：“等過了這個月，我一定要離開這里！”也曾有服務員被客人惹哭，因為她對貓毛過敏，客人卻硬要她侍候他的貓。

每天重復說“您要喝點兒什么”“您還需要點兒什么”這幾句話幾十遍，也著實令人感到無聊。我教服務員們把服務用語變成“熱騰騰的咖啡在等著您，要來一杯嗎”“是時候來點兒甜頭了”……同一個意思，換個詞，重組一下句子，夾帶一點兒熱情，客人聽著新奇，服務員也不覺得無聊了。

服務員這項職業，最不討喜的地方在于得不到尊重。

因為我們提供的是服務，所以我們得逗客人笑，端茶遞水，天氣再冷也得迎著寒風夾道歡迎客人。

可是一直以來，人們記得的，都是在巴黎某某咖啡館喝過東西的大文豪、大思想家，什么時候傳頌過某某咖啡館的服務員？

我們常常會聽到，“就是個服務員而已”“你難道要一輩子當服務員”“別擔心，你只是暫時當服務員而已，你不會一輩子被困在這個咖啡館的”……諸如此類的話語。

一開始，我還會憤憤不平，現在對此已經免疫了。事實上，很多人做這行都不會做很久，賺點兒快錢，手頭寬裕了，就會立刻轉行。

而那些留下來長期做的，要么是沒能力轉行，要么就是像我這樣，真心熱愛這份工作的。不過，真心熱愛當服務員的人，太少了。

二

我從小學習不好，書面的東西，我記得特別慢。但我有一點異于常人，就是對動態的東西記憶深刻。哪桌一共有幾位客人，每個人點了什么東西，我都能記住。有時客人隔了幾個月再次光臨，我還能叫得出他們的名字，這讓他們分外驚喜。

所以，我可能天生適合在咖啡館當服務員。

中學畢業，我去了專科學校，專修餐飲業服務。畢業后我曾在高級餐廳工作過，在那兒工作可比在咖啡館辛苦——有各種繁文縟節，酒怎么放、刀叉怎么擺、肉怎么切都有規定，而且一不小心，還會被燙傷。在那里，客人都一本正經地吃著飯，每個人都有種高不可攀的氣勢。

不久，我辭職到了咖啡館工作。在這里，客人更愿意攀談，恭維女客人幾句，只會顯得自己風趣可愛，而不會顯得猥瑣。

作為服務員，我可以驕傲地說，我是專業的。

我每天都會把制服熨得平整，皮鞋擦得一塵不染，隨時面帶微笑。看到不夠干凈的煙灰缸，我會忍不住過去收拾，哪怕那不是我負責的桌子。

三

在咖啡館工作了這么長時間，我也算是閱人無數，有時候看一眼就能知道，這個客人好不好應付。

西裝一絲褶皺都沒有，坐得筆直，滔滔不絕地講話的，一般是好面子的公司職員，或是小經理。這樣的人在點單時常會順帶問問咖啡的原產地、紅酒的葡萄品種，然后套上供應鏈管理、公平貿易的概念，以示才干和閱歷。

穿著隨意，言語不多，一個人單獨來且帶著本書的，往往是學者、作家，或是深藏不露的文化人。

而那些黑衣紅唇，言談間點上一根香煙，抽一口，仰起下巴吞云吐霧的，就是典型的巴黎女人，她們不太喜歡別人靠近，聚在一起時常常是在聊八卦。

咖啡館的工作是緊張的，服務員需要不斷地在廚房與桌子之間來回跑，如若客人不滿意，或是廚師不高興，服務員會兩邊受氣，而這個時候，客人的品性就能分出高下了。

我曾在店里遇到過讓我一見鐘情的女孩，也許這樣會顯得很不專業，但是我確實在她進門的一瞬間就被吸引了。那是星期六的下午，陽光燦爛，她有著黑色的長發，帶著本書，選了一個有陽光的位置，點的是錫蘭紅茶。

我攔下負責那張桌子的服務員，親自為她點單、端茶，卻不敢多說什么，甚至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我就這樣在吧臺后偷偷觀察著她，那一整個下午，我都心不在焉。

見她要結賬離開了，我慌忙站起來，拿起一張紙巾，寫上我的電話和名字，追了出去，把紙巾塞到她手里，就跑了。

她估計是被我嚇到了吧，并沒有打電話來，也沒有再出現在咖啡館。

采訪后記

他說，就算真心喜歡這個職業，也不會當一輩子服務員，畢竟做了10年，也想有些改變。接下來，他想開自己的咖啡店，當老板。

從1686年第一家咖啡館開業至今，巴黎的咖啡館文化像酒一樣，越陳越香。

大大小小的咖啡館散落在街頭，成為人們的驛站。它們見證了多少邂逅，多少離愁，多少歡笑，多少紛爭。恐怕，也就只有無論刮風下雨都穿著筆挺制服，給你送上一個微笑的服務員，能告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