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謙
中國礦冶考古史上的空前發現
□李伯謙

圖一、足跡分布示意圖(見《銅綠山考古發現與研究》第129頁圖八)
中國是世界上銅礦資源豐富和冶鑄開始較早的囯度之一。根據考古發現,早在距今六千五百多年前的仰韶文化早期即出土有黃銅片等遺物。其后在距今五千多年的馬家窯文化中開始有銅錫合金的青銅刀的發現,繼之而起的龍山文化時期銅的遺物的出土屢屢見諸報導,到二里頭文化時更有了像爵、斚、鼎等青銅禮器的鑄造。對銅礦開釆的遺跡,發現較晚,目前最早可以追溯到商代早中期的江西瑞昌銅礦。至商后期、西周以后,則不斷有所發現,而且日益增多。隨著對其研究的深入,從開采、冶煉到鑄造成型這一生產鏈條及其工藝細節也己有越來越多的了解。但是,正如2008年在安徵銅陵召開的“青銅文明與科技考古國際學術研討會”上我作的《近年來的中國青銅時代考古:新發現與新問題》[1]發言所指出的,“過往由于條件的限制,研究中較少涉及青銅冶鑄工業的組織管理和生產者”。從而使得我們對商周時期作為社會生產重要支撐的青銅工業生產特別是礦冶生產的認識,長期停留在“見物不見人”的層面。

圖二、墓地全景(見《中國文物報》2016年2月26日第7版文物考古周刊“墓地全景”)
十分可喜的是,2012年湖北省考古研究所等單位對湖北大冶銅綠山礦冶遺址的重新發掘,在第7礦體東北側坡地洗、選遺存附近12·5平方米范圍內,發現了35個赤足印(圖一),“經公安部門足跡和解剖專家現場隨機抽取12枚足跡進行取證,室內對比分析鑒定,確認12枚足跡皆為人類赤足印。其中一部分赤足印完整,另一部分則只顯示赤足輪廓,有的僅存前掌或足后跟。完整的赤足印痕長者0·26米,短者0·25米,推測12枚足跡至少為2人所留存。根據現在群體足長與人體身高關系推斷:16號、30號足跡為同一人所留,其身高為1·72米;留下29號足跡者身高為1·25~1·54米。部分足跡有重壓痕偏外、橫向移位等痕跡,故而推測,此類赤足者有負重特征反應”,“這對我們今天還原當時冶煉工作場景提供了彌足珍貴的實物資料”。[2]
更為重要的是,2014~2015年的繼續發掘中,在距足印不遠的四方塘坡地上,發掘出一處兩周時期墓地,(圖二)南北長約150米、東西寬20~50米,面積約4500平方米。通過兩個季度的發掘,共發現墓葬135座,除近代墓11座,共有兩周墓葬121座,其中西周晚期墓3座,春秋早中期至春戰之際墓118座。121座兩周墓皆為長方形巖(土)坑豎穴,大小基本相近,均排列有序,極少打破關系,多數呈西北至東南或東西向,僅數座西南至東北向。其中91座墓葬有葬具,但皆已腐朽。從痕跡觀察,有5座為一棺一槨,86座為單棺,其余無葬具。一棺一槨者規模較大,單棺或無葬具者規模較小。人骨均己不存,僅在3座墓中發現人牙。全部墓葬中有37座帶邊龕、3座帶頭龕。63座墓有隨葬品,隨葬品多為日常用器,主要是陶器,多放入壁龕或棺內,組合有鬲、盂、豆,鬲、豆、罐,(圖三)鬲、豆、缽,鼎、鬲、豆,多數墓僅隨葬其中的2件或1件。有20座墓隨葬有青銅器,計有武器戈、鏃、鈹,工具斧、鑿、削、刮刀和帶鉤,(圖四)僅1墓隨葬1件小銅鼎,也有隨葬少量玦、璜等玉器的。值得注意的是,有4座墓壁龕中隨葬鐵銅礦石、(圖五)2座墓壁龕中隨葬石砧(圖六)或礪石。[3]

圖三、M7出土陶器(見《中國文物報》2016年2月26日第7版)

圖四、M96出土器物(同上)

圖五、M54出土孔雀石(同上)
在壁龕中隨葬礦石或石砧、礪石的墓的死者,應與釆礦直接有關,青銅的斧、鑿在礦坑或巷道中也有發現,他們很可能就是在第7號礦體采礦的礦工。青銅削刀是削製竹簡的工具,發掘者推測以削刀隨葬的墓的主人與書寫竹簡記錄工作量進行考核的工作人員有關,而隨葬兵器者可能是保衛人員或者是監管者。上述推測是否一定準確,當然需要有更多的物證。但大體應該不出這一范圍,是可以肯定的。這就說明,當時的銅礦開釆和冶煉,如同銅器的鑄造那樣,也是一個一環緊扣一環、組織管理相當嚴宻的系統工程。發掘者請北京科技大學冶金與材料史研究所對遺址出土爐渣進行抽樣檢測分析,得出爐渣含銅量平均為百分之0·49,這一數據說明了礦石中的銅在煉爐中得到了充分還原,己達到了近現代冶銅技術的水平。這一結果的取得,與以上嚴宻的組織管理系統當不無關系。
這些墓葬雖葬于同一墓地,時代基本相同且連續發展,但從文化因素角度分析卻可看出,窄邊小型墓穴、隨葬溝槽足陶鬲者具有較強的當地掦越文化特色,寬邊墓穴、有棺或有棺有槨、多隨葬兵器 、隨葬陶鬲鬲足不見豎行溝槽者則有明顯的楚文化作風。 考古工作者已將墓葬分為四期,如果聯系時代演變還可看出,時代較早者揚越文化因素突出,春秋中晚期楚文化因素越來越明顯且占據了主要地位。這可能是楚國進據鄂東、楚文化逐步融合揚越文化過程的反映。雖不排除某些地位較高、主要負責生產管理和保衛者墓葬的墓主本人即是派駐而來的楚人,但大多數地位較低、與礦冶生產直接相關者墓葬的墓主人仍為當地的揚越土著,只是接受了楚文化影響而己。這一論斷如果得以成立那就表明,楚國占領包括銅綠山礦區在內的鄂東地區,并未破壞銅礦釆冶的組織管理系統,也沒有殺戳和軀趕當地的礦工和生產技術人員,只是加派了楚國的管理監督者,從而保證了技術含量較高的銅礦開采和冶煉生產的傳承 。其實,這在中國歷史上是有傳統的,文獻上有明確記載并得到考古上的證實 ,周武王滅商之后,曾將俘獲的諸如商都技術人才分封給諸侯大國讓他們在新主人的領導下,去開辟新的生產基地,延續自已熟練的工作。這就是商周政權的更替并沒有導致社會經濟枝術發生重大滑坡的原因。

圖六、M49出土石砧(同上)
中國是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之一,而且是唯一沒有中斷的文明古國,端賴于文化基因的傳承,歷史上像走馬燈一樣的攺朝換代基本上沒有傷及技術傳統和技術人才,即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方面。
注釋:
〈1〉李伯謙:《近年來的青銅時代考古:新發現與新問題》,《青銅文化研究》第六輯,黃山書社2009年 。
〈2〉陳樹祥、龔長根、胡新生、譚元敏:《銅綠山礦冶考古發現與研究》第二章第四節再次考古發掘 (頁129~131),湖北人民出版社 2016年。
〈3〉陳樹祥、陳麗新、席奇峰:《古代礦冶生產者公共墓地國內首現——湖北大冶銅綠山四方塘遺址墓葬區發掘獲重大成果》,《中國文物報·文物考古周刋》2016年2月26日。
(作者單位: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