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廚丫丫

聶鵬

張明大學畢業時，被分配到一個偏遠的鎮里當辦事員。周六、日鎮里的食堂有時不開伙，張明就這里蹭一頓，那里尋一餐。他從東吃到西，再從西吃到東，覺得還是丫丫餐館好。老板兼廚師兼服務員丫丫是個三十出頭的少婦，長得說不上好看，但也不丑；該大的大，該鼓的鼓；為人和氣，逢人笑臉。關鍵，為人厚道、菜品地道、技術老道，加上服務周到。有時張明加班，為一個盒飯，老板丫丫就從鎮西送到鎮東，從不推脫、叫苦言累。

鄉里工作也有苦悶。有時心煩，張明就到丫丫餐館喝杯小酒，丫丫就在旁邊陪著他說話，不時勸導他。“你還這么年輕，眼光看遠些，不要跟這些人計較”，“找個漂亮老婆結婚了，就好了”，這些話說得質樸，但張明聽了很受用。

張明在鎮里干得風生水起，丫丫餐館也靠自身努力門面不斷更新擴張。到張明結婚時，選擇在丫丫餐館辦了個簡單卻也體面的喜宴。結婚那天，丫丫也打扮得挺時新，把自己弄得跟新娘子似的，忙前忙后，滿臉通紅。

一夜之間，鎮里的餐館雨后春筍般林立鵲起。有些餐館里頭可以唱歌、跳舞，甚至有的地方還可以摟摟抱抱，丫丫的餐館就相形見絀了。但凡張明可以做主的安排，他還是會選擇丫丫餐館。張明當鄉長后，一日到縣里開會回來晚了，還沒吃飯的他就想到丫丫餐館去吃。沒想到，餐館門口貼著“門面轉讓”的牌子。張明悵然若失。

不久，鎮里食堂的師傅因故辭職了。分管后勤的副鄉長向張明推薦食堂師傅的人選時，張明眼睛一亮，他想到了丫丫。幾經查找，丫丫在縣城一家飯館里當洗碗工，當時每天累不說，還經常受一些老員工的氣，尤其是廚師，看丫丫長得頭齊尾齊，幾次擦擦挨挨，圖謀揩油。

張明的電話打過去，丫丫當時就哭了。說，好，我來。

丫丫就在鎮里食堂安定了下來。張明裝修了食堂，弄了幾個雅間，因丫丫廚藝還好，好多接待就在鎮政府的食堂里搞，菜品和服務都很令大家滿意。

鎮委鎮政府的干部都知道，張明喜歡吃食堂。書記喜歡吃食堂，大家也都跟著喜歡吃食堂。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轉眼，張明當了副縣長。不久，他到這個鄉里來檢查工作，中午依舊在食堂里吃飯，卻發現，食堂里做飯的師傅已經換人了，不是丫丫了，那餐飯，張明吃得很不是滋味。

時光流逝，白云蒼狗。張明當上常務副縣長后，一次，管后勤的副縣長來向他匯報，說縣委縣政府食堂承包的事。張明再次想到了丫丫。

張明還是經常吃食堂。因為丫丫做的飯菜，他吃得舒坦，隔幾天不吃，胃就不舒服。

可他畢竟是常務副縣長，天天應酬也多了起來，慢慢地，到食堂吃飯的日子就稀了起來。

一次臨晚飯前，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打過來，因為緊張局促，他聽了好半天，才聽出是丫丫，大意是，張明已經好久都沒有到食堂吃飯了，今天，她專門準備了一桌他愛吃的菜，請他到食堂吃飯。張明笑了一下，“謝謝你有心了，可我還有應酬啊，來不了。”

那端就懨懨掛了電話。

之后，張明在機關食堂吃飯的時間更少了。一次，晚上十一點回到縣委大院，路過食堂門口，他看到里頭的包間里依然燈火通明，食堂門口的臺階上，坐著已五十多歲的丫丫。他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準備低頭繞過去，沒想到，還是被丫丫看到了。她快步上前，緊趕幾步，局促不安，卻又堅定地說：“張……張縣長，是不是我的手藝不合您的口味了呀！您……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我做的飯了……”丫丫話還沒有說完，張明就說自己還有事，急急匆匆地走了。

張明任常務副縣長第五年，正當大家都認為他極可能接任縣長時，他因為受賄和作風腐化問題，被省紀委“雙規”了。

張明被抓不久，丫丫就提出轉包食堂，獨自回了鄉下。

張明被判了六年刑。服刑期間，有人經常看到一個衣著簡樸但顯然生活無憂的中年婦人，提煙送酒來看他。

責任編輯/謝昕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