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風云

王樹恩

1963年5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率領中國代表團訪問柬埔寨，受到隆重歡迎，鮮花招展，彩旗飛揚，熱烈歡迎的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可誰會料到，如果不是中國安全部門、柬埔寨政府與愛國華僑的鼎力合作，在此前夕及時地粉碎了國民黨特務的“湘江”暗殺行動計劃，那么，隨著轟隆一聲爆炸聲，國家主席劉少奇就將罹難于異國他鄉(xiāng)。

敵特陰謀策劃“湘江案”

1960年5月，周恩來總理訪問柬埔寨，受到西哈努克親王和柬埔寨人民的熱烈歡迎。美國和臺灣國民黨當局看到中柬友好，斷定中國最高領導人肯定要再訪金邊，因此密切關注北京的動向。1961年9月，中國安全部門得到情報，臺灣方面注意中國代表團出訪柬埔寨等國的事情。1961年底，臺灣特務機關派上校級特務張霈芝到南越西貢，在美國和南越特務機關的配合下，向設立在西貢的特務機構——南越第三工作指揮站，布置暗害中國代表團團長劉少奇的計劃。他們策劃在柬埔寨首都建立一個金邊組，具體執(zhí)行暗殺任務。他們將這一行動計劃稱之“湘江計劃”。

張霈芝原籍廣東鶴山，7歲時全家移民越南，到他18歲時，經人引薦投入國民黨特務頭子戴笠旗下，受過專門的情報訓練。因為張霈芝是越南華僑，對東南亞一帶相當熟悉，所以他被任命為金邊組組長，農稔祥為副組長，成員除4人是由臺灣派來之外，其余40多名工作人員都是在當地吸收或用錢買通的。

有一個叫肖成的華僑，在金邊與哥哥合開了一家照相館。他的二兒子肖廣在金邊市學機械，思想上要求進步，常常參加華僑愛國團體的社會活動，對社會主義祖國甚為向往，時刻都懷著回祖國工作和生活的念頭。但肖成的家庭經濟并不寬裕，無能力達成肖廣回祖國的愿望。

與肖成認識多年的華僑許湛得知這個情況后，便表示愿意承擔肖廣回國的一切費用，但條件是回國后必須向他提供有關祖國的情報。肖成和家人商量后決定“借水行舟”，先把肖廣送回祖國，再想辦法擺脫他們。于是肖成便答應了許湛的條件，并由許湛介紹認識了金邊組副組長農稔祥。農稔祥讓肖廣在金邊郊區(qū)一所小屋內，進行了4個月的特務訓練。

1961年冬的一天，肖廣參加一場由愛國華僑學校舉辦的球賽。他在脫衣服上場時，從口袋里掉出一個錢包，內有受特務訓練的文件和有關證件以及一張字條。條子上寫著要肖廣去中國大使館申請護照回廣州華僑補習學校學習，趁機竊取情報，然后把情報交給香港的聯系人。這些內容恰被一個愛國學生發(fā)現了，他當即向中國大使館報告。大使館又將情況向國內報告，請示處理方案。國內回復：摸清敵特情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使其為我所用。

特務訓練結束，農稔祥指示肖廣去大使館辦理回國手續(xù)。大使館一等秘書兼領事部主任陳揚早已掌握了肖廣的情況。經過教育，肖廣徹底交代了問題。接著，陳揚通知肖成來大使館面談。見面后，陳揚表示肖廣的問題可以諒解，并安慰肖成不必為肖廣回國后的安全和生活擔心，祖國政府會安排好的。

肖廣回國后被安排在廣州一工廠工作，在有關部門布置下曾多次以假情報寄回柬埔寨給國民黨特務組織。當肖成得悉肖廣回國后生活得不錯，曾幾次前往大使館向陳揚表示道謝。陳一方面贊揚肖廣改過自新，獲得新生，另一方面鼓勵肖成為祖國做些有益的事情。安全部門即發(fā)展他為中方內線。陳揚要肖成多了解農稔祥的活動，但千萬不能主動，凡事不要追問，只用“老實、無知”的態(tài)度去接近，以爭取農稔祥信任，深入到特務內部去。

肖成逐漸取得了農稔祥的信任。臺灣派去柬埔寨的特務頭子張云到達越柬邊界時，農稔祥就派肖成去迎接他，幫他租屋、搞身份證等。不久農稔祥的妻子來柬，仍然是由肖成辦妥安置手續(xù)。此后每有特務要潛入祖國，肖成都要幫他們拍攝護照上的照片。肖成每次都多印一張送去大使館。農稔祥很快就將肖成作為“交通員”使用，每月發(fā)給他工資。肖成則利用購買照相器材的機會，往返于金邊和西貢，傳遞情報。

1963年4月4日，《人民日報》刊登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將于4月底5月初訪問印度尼西亞、緬甸、柬埔寨、越南四國的消息后，臺灣在柬埔寨、越南的特務機關開始加緊實施謀殺計劃。

張霈芝等人先后討論了幾個謀殺方案，最后，決定以“挖地道、埋炸藥”的方式，在劉少奇訪柬的必經之路，即金邊機場與首都之間的公路引爆炸藥。

先遣小組肩負偵破重任

中國獲得這一情報之后，于1963年3月成立了中央安全領導小組，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任組長，確保劉少奇出訪的安全。安全小組有孔原、廖承志等總參謀部、外交部、調查部、公安部等有關部門負責人參加，還有其他的一些部門，研究對策。重要決策報周恩來總理批準。

為準確地搞清敵人的陰謀，確保劉少奇主席和代表團人員的安全，中央安全領導小組還決定臨時抽調調查部袁庚、國務院僑委司長吳濟生和公安部楊世瑞等人組成先遣小組，趕赴柬埔寨負責劉少奇訪柬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并偵破“湘江案”。

4月7日，袁庚等先遣組人員飛抵金邊，當晚聽取中僑辦吳濟生和大使館秘書王樹人介紹當地敵情，翻閱了近半個月以來使館和國內有關來往文電。次日，袁庚與使館的有關人員一道到金邊和各個訪問城市的主要街道建筑物和國民黨特務地址現場視察。

4月10日，陳叔亮大使回館，傳達了國內對劉少奇訪柬的各項指示。會后，根據吳濟生提供的名單，先遣組人員開始接見華僑領袖和華僑骨干，著手組織華僑積極分子對臺特分子進行跟蹤監(jiān)視，同時收集各幫派黑社會流氓的資料。大使館根據先遣組的建議，在使館安保組下面建立了類似作戰(zhàn)室的小機構，針對“湘江案”繪制敵情組織系統(tǒng)表、特務駐地和可疑地點的敵情示意圖，每日按情況變化制訂人物卡片。

4月11日，特務聯絡員陳海通在邊界交給肖成一個裝著兩支十多公分長雷管的厚紙盒，謊稱是“無線電零件”。肖成真的以為是“無線電零件”，把它放進褲袋騎上自行車上公路，準備轉乘汽車回金邊。在路上他發(fā)覺褲袋中的雷管丟掉了一支，就立刻回去尋找，沒有找到。肖成對丟失了的“無線電零件”并沒有在意。到家時農稔祥已焦急地在門口等著肖成，一見面就問：“有沒有東西帶回來？”肖成便將情況告訴他。他聽了驚恐地埋怨肖成做事太不小心。肖成笨頭笨腦地回答說：“電器零件能值多少錢？丟了就再買，或再向陳海通多取兩支不就行了。”農稔祥見肖成“笨”成這樣子也無可奈何了。

16日，肖成去向陳揚等人匯報。他把那兩支“零件”的形狀畫出來。安保小組當即召開緊急會議。袁庚富有經驗，指出這兩支銅管是國內14日電告的美制軍用電導火雷管。袁庚等人判斷：“敵人已準備有所行動了！”

安保小組把有關情況向國內匯報。第二天，國內發(fā)來密電，指示“迫切需要掌握敵情，首先是坑道爆破地點、器材存放地點和執(zhí)行人”。

17日晚10時，袁庚在與代號為P021聯絡員見面時，了解到一個很重要的情況，從12日至17日，在越柬邊界的秘密交通站，共積壓了10封送往臺灣的信。袁庚等人決定馬上通知肖成，讓他把10封信帶回來。

天將拂曉，聯絡員P021趕到邊境檢查站附近，趕上肖成，傳達了袁庚和陳揚的指示，叫他把留在邊界尚未送走的信件取回來。肖成取回信，趕回金邊已是18日下午2時。

拆開信件，除兩封是國內特務來信的原件照轉外，其余八封字大、行疏、紙皺，根據這三大特點，袁庚肯定信中有密寫。從安保工作的角度來看，最感棘手最焦慮的問題是，信件能否迅速破譯，肖成在這期間能否不暴露，爭取敵人信任至最后一分鐘。袁庚當即一面特急報請國內指示簡易顯影辦法，一面立即命人向市面藥房和愛國華僑醫(yī)院購買或借用紫外燈。

事態(tài)危急，大使館在19日向柬方提交了有關案情的備忘錄。

20日，安保小組按國內19日電告的強光顯影法，借來一個300瓦燈泡，將信件在強光下反復察看，均無法顯影。中方先遣組和大使館由于沒有設備，無法破譯密信。

西哈努克親王接到中方備忘錄之后，大吃一驚，于20日上午派外交國務員胡森巴約見大使陳叔亮，告稱：親王鑒于敵情嚴重，安全工作沒有把握，是否請中國方面考慮延期訪問。

推遲訪問，事關重大。周恩來總理迅速將情況向當時在南方視察的毛澤東和正在出國訪問的劉少奇匯報。中國方面考慮中柬兩國建交不久，中國國家元首又是首次訪問，如延期將產生不利影響，于是毛澤東批示：“按期訪問，限期破案！”劉少奇也表示，不推遲訪問時間。周恩來指示復電大使館：訪問如期進行。為安全起見，決定派前駐柬大使王幼平以外交部顧問、劉少奇隨員的身份先期抵達金邊，指導中國大使館與柬方接洽安全保衛(wèi)工作。

雷霆出擊，一網打盡

柬方安保工作自21日開始全面行動起來，把占全國四分之一的國防軍調進首都，成立了六人指揮機構，指定朗諾部長和沙叔薩康部長分別擔任正副主任。軍隊第二廳召開全部軍事諜報人員會議，積極部署。

4月25日下午，應陳權亮大使的請求，公安部派破譯密碼的技術員吳良駿帶了必要的器材，經緬甸輾轉抵達金邊。一到大使館，他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大家凝神屏息在紫外燈前工作至翌日凌晨3時，當紫光燈下顯現出坑道情況、大致地段、兇手姓名時，大家心里也說不出是緊張還是興奮。臺灣特務信件的主要內容包括三個方面：

一是他們下手的地點在飛機場到柬埔寨皇宮的路上，特務在大路邊有房子，從那里挖坑道至路底下，埋上炸藥，按電鈕就會爆炸。在信上，有詳細的地形圖。

二是參加行動的特務的名單，有二十多個人，這些人中，有柬埔寨人，有在柬埔寨的越南人，也有臺灣人。信中提出，如果成功，它是請賞的名單，如果犧牲了，就是撫恤的名單。

三是金邊組搞行動的人向臺灣請示，如果西哈努克親王同劉少奇主席在一輛車上，那么炸還是不炸？

根據密寫信提供的線索，當務之急是要迅速偵察出坑道的準確位置，并找到執(zhí)行兇手陳德安、張達昌。為此，袁庚率領兩位會說柬語的留學生，化裝成華僑到從機場至市區(qū)的波士東大道偵察。陳揚布置華僑骨干查詢陳德安的下落。

26日上午，袁庚在長約12公里的大道上來回行駛了4趟，根據地形特點，確定一段約300公尺長的單邊街道為重點地段。他們在這一地段逐家挨門訪問。他們發(fā)現波士頓路10號住著3個單身漢，他們是1個多月前才遷進來的。他們白天不在家，晚上才回來，非常可疑。

袁庚立刻回到大使館，查對了特務住地。他發(fā)現肖成提供的張達昌的地址是貢不路10號。那么這個10號會不會就是他們偵察過的波士頓路10號呢？晚上，袁庚一行人再次來到波士頓路10號，通過華僑骨干訪問了周圍的鄰居，了解到10號住客的年齡、相貌等具體特征后，斷定這就是張達昌的駐地。

該屋為4層樓房，上3層露出地面，底層像地下室一樣低于馬路面。張達昌、陳德安和一法籍印度人合租該屋。他們在底層橫向馬路挖了一條坑道，埋放了大量炸藥，計劃在西哈努克從機場迎接劉少奇回王宮路經此處時引爆，同時引爆房屋對面的加油站。此時，張達昌因風聲緊很少回到波士頓路10號。

27日，陳揚又叫肖成將9封信送回邊界交給特務聯絡員陳海通。

27日上午9時，王幼平和公安部凌云局長乘專機抵達昆明。劉少奇剛剛結束對緬甸的訪問，帶領代表團回到昆明休息。凌云向劉少奇等人匯報。在座的有陳毅副總理，還有代表團的主要成員喬冠華、羅青長和黃鎮(zhèn)等。劉少奇聽完匯報，作了三點指示：一是建議柬方把群眾迎接場面減少到最低限度；二是日程安排上，建議減少外地活動，以便中柬兩國領導人有更多的時間會談和交換意見；三是為打亂敵人的部署，訪柬時間是否提前一點。

晚上6時，賓努親王親自來到中國大使館，認真聽取了王幼平等人介紹情況和日程安排建議后表示，中方的意見和建議都很重要，也很中肯，提供的情況與柬方掌握的差不多。并表示，敵特活動的確十分嚴重，此案大如天。

28日，西哈努克親王在接到中方最新掌握的情報后，宣布：從28日起戒嚴，金邊市市民只準出市不準入市。柬方保安委員會還根據西哈努克親王的指令，制定了周密計劃，決定28日夜里采取第一個大行動。

中方人員發(fā)現張達昌以及另外三人等駕吉普車向南越西貢方向逃去，中方兩位華僑骨干隨即駕車在后面跟蹤，直至離金邊15公里的小貢不市。張達昌等人下車。一位華僑骨干在現場監(jiān)視，另一位立即回來報告。當時已是下午4時，袁庚等人連忙找到柬軍部的內線P004，通過他向軍部要了四名柬籍便衣，追至現場，逮捕張達昌等二人，漏網二人。經審訊，張達昌供出了謀殺計劃，交出C4炸藥四磅、雷管一支、手榴彈六枚，還供出坑道挖掘地點。

根據張達昌的交代，4月28日午夜，柬方軍隊、警察和保安人員封鎖了從波成東國際機場到市區(qū)金邊的一段15公里長的長堤公路。這段路是由湖泊墊起來的。長堤兩側的民房多為兩層小樓，這些小樓，從堤下看是兩層，從堤上看是一層。軍警包圍了特務租賃的一座高腳樓房和對面的油庫。在高腳樓下面的儲藏室里，軍警推開靠墻的柜子，發(fā)現了一個大洞，坑道深15米，一直通到公路中央底下。為防止汽車軋塌，敵特在這條坑道里用樹樁搭架。坑道里面已放好兩箱TNT炸藥，還有一大卷電雷管和一批挖掘工具。又在洋樓的一個房間里起獲了6顆烈性炸藥手榴彈。

據執(zhí)行爆破任務的特務供稱，他們的任務是在劉少奇和西哈努克親王的汽車經過時，按動電鈕進行爆破暗殺。臺灣特務機關給他們的命令是“切實了解劉少奇座車行列位置，不論車上有無西哈努克，均應斷然執(zhí)行”。

臺灣特務機關的命令強調：坑道爆炸不成，要立即執(zhí)行第二方案，劉少奇游覽市區(qū)時，投擲手榴彈。

28日夜，柬方有關部門逮捕了張霈芝和農稔祥等46人。保安人員從張霈芝家搜出4封他與臺灣特務機關來往的密寫信，3封他與西貢特務站的密寫信。警察局從農稔祥家中搜出一瓶農藥，這瓶農藥原想在國宴中毒殺劉少奇之用，在花盆底下搜出兩顆MK2炸彈及一套定時炸彈計爆器。接著又粉碎了臺灣特務南越第三指揮站利用南越代表處外交郵袋企圖運進30磅C4炸藥到金邊的陰謀。

湘江案徹底告破。這時，距劉少奇主席訪柬只有48小時。

西哈努克親王對抓獲敵特分子、繳獲爆炸物品又驚又喜，但他對劉少奇來訪的安全問題還心有余悸。4月30日下午4時，柬埔寨國防大臣朗諾中將緊急約見中國大使陳叔亮，向中方通報了破案的情況，并請陳大使和王幼平等參觀了繳獲的TNT烈性炸藥、手榴彈、定時炸彈和一大堆敵特作案工具。朗諾在約見陳叔亮大使時表示：情況十分復雜，敵情十分嚴重。他誠懇地問：“鑒于這種情況，中方是否考慮推遲訪問？”

5月1日凌晨1時，劉少奇在接到駐柬大使館的請示后，指示王幼平和陳叔亮，立即分別約見賓努親王和朗諾將軍，通知柬方，仍按原定日期訪問，不再改變。這時，距劉少奇的專機起飛時間只有幾個小時了。西哈努克親王聽了賓努和朗諾報告后，眼眶濕潤了，激動地說：“中國主席是用生命把友誼送過來的。”

5月1日11時，劉少奇同陳毅等乘坐的專機平穩(wěn)地降落在金邊波成東國際機場，受到西哈努克親王的熱烈歡迎。當劉少奇和夫人王光美在機艙門口出現時，鳴禮炮21響。劉少奇和夫人接過兩位柬埔寨公主的獻花，脖子上套上花環(huán)，通過紅地毯，然后由王后陪著劉少奇，西哈努克親王陪著王光美，分別乘車前往王宮。金邊市20萬市民高舉中柬兩國國旗和劉少奇主席大幅照片，載歌載舞熱烈歡迎。5月5日下午，劉少奇同西哈努克親王共同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和柬埔寨王國聯合聲明》。5月6日，劉少奇一行在訪柬取得圓滿成功之后，安全回到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