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洪良
潘懋元:一生一世的高教情緣
□ 于洪良

在廈門大學,有這樣一位鮐背老者:他15歲從教,已歷81載春秋,至今仍躬耕于教學科研第一線。他從教樂教,愛生如子,作育英才,桃李遍天下。他治學嚴謹,敢為人先,開創新學,被尊為中國高等教育學科奠基人。他薄名精藝,一心研學,著作等身,榮膺中國高等教育研究終身成就獎。他就是96歲高齡的著名教育家、廈門大學文科資深教授潘懋元先生。
1920年8月,潘懋元出生于廣東汕頭一個貧苦的小販家庭。15歲時,只有初中學歷的他成為一名小學教員,教三年級國文和算術。
“第一次上課以失敗告終。”潘懋元至今記憶猶新,“事前我花了很多心思備課,可到講課那天,一上講臺就緊張得不知所措。結果才十幾分鐘,就將備課的內容全講完了。”學生們見老師沒話可說,就在下面嘰嘰喳喳、打打鬧鬧。這次經歷使潘懋元悟到:教學應該講方法。這為他后來的學術研究埋下了伏筆,他的一生也自此和“教育”聯系在一起。
1945年,潘懋元從廈門大學教育系畢業,后在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范大學進修研究生課程。他先后執教于小學、中學直至大學,曾擔任過小學校長、中學教務主任、大學教務處長、大學副校長,現任廈大教育研究院名譽院長、中國高等教育學會顧問、全國高等教育學研究會名譽理事長等。他傾其一生奉獻給我國的教育事業,為我國教育的研究和實踐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在潘懋元眼里,學生就是一切,課比天大。1999年,廈門遭遇特強臺風。為了不耽誤上課,79歲高齡的潘懋元打著赤腳、步履蹣跚地提前到達教室……每年暑假,他都要為即將開學的博士生仔細備課。有人說:“先生,您都講了幾十遍啦,還用備課?”他答道:“教師上課最首要的是備好課,我雖然講了30多年,但每年的授課內容都不一樣,都要更新與完善。”每年新生開學,潘懋元總要跟他們話家常,噓寒問暖……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有這樣的感受:“做潘門弟子,很幸福。”
在每一個學生的心里,潘懋元不僅是 “傳道授業解惑”的師者,還是身體力行、言傳身教的榜樣。1994年春,潘懋元被聘為汕頭大學兼職教授,月薪6000元,但他僅拿1000元作為差旅費和生活開支,余下的5000元悉數捐給當時還缺乏科研經費的廈大高教所。2000年80壽辰時,他從個人積蓄中拿出近20萬元設立“懋元獎”,對優秀的年輕師生給予獎勵。2006年,在廈大85周年校慶時,他又捐款25萬元,其中20萬元指定用于“懋元獎”,成為在校教師中個人捐款數額最大的一筆。2012年,福建省授予他“杰出人民教師”的稱號,獎勵了一輛汽車,老人直接把車賣了20萬元,作為獎金平分給全院師生,自己一分未留。但他自己在生活上,依舊布衣素食,不尚奢華。
2014年教師節前夕,潘懋元當選為“全國教書育人楷模”,而且是年齡最長的一位,受到習近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會見。當《人民日報》記者問及感受時,潘先生說:“我是‘播種者’,又是‘收獲者’,得英才而育之,這是一名老師的最大快樂。”無獨有偶,在2010年舉行的從教75周年慶典上,90高齡的潘懋元說:“如果沒有學生,我會很寂寞。”他還多次說:“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會選擇教師這個職業。”“我一生最欣慰的,是我的名字排在教師的行列里。”
雖已近百歲之年,潘懋元仍然“人不下鞍,馬不停蹄”,以矍鑠精神和睿智頭腦默默躬耕講臺,作研究,批作業,招收博士生、博士后與訪問學者。執著,使他的教育生涯絢麗多彩;熱愛,讓他盡情享受著為師的快樂。
在上個世紀50年代,潘懋元就敏銳地感覺到“不能把大學生當成小學生、中學生一樣來教育”。他認為,大學必須要有自己的教育理論。1956年,他倡議并和同事們第一次把“高等學校教育學”作為一門獨立的課程搬上課堂。不過,后來一系列的政治運動,使得高等教育學科“難產”。
1978年,潘懋元在《光明日報》撰文,提出“要開展高等教育理論研究”,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高等教育領域研究的廣闊前景。此后,他又先后主持創建了我國第一個高等教育研究機構——廈大高等教育研究室;籌組了中國高等教育學會。1981年,他成為我國第一位高等教育學碩士生導師,《高等教育學講座》出版;1984年,第一部《高等教育學》出版,標志著一門新學科的誕生,同年,高等教育學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正式列為二級學科;1986年,我國第一個高等教育學博士學位點在廈門大學建立,他成為首位高等教育學博士生導師。有人用“60歲出成果”來形容潘懋元——別人60歲退休了,他卻偏偏開始和時間賽跑,煥發第二春。他以勤勉的工作和開拓性的探索,譜寫了高等教育學科一個又一個“第一”。
潘懋元一貫強調學科發展“要第一,不要唯一”,并積極謀劃和支持其他大學的高等教育學博士學位點建設,先后促成建立了全國最早的四個高等教育學博士學位點,并積極為其創設良好的學科發展平臺和空間……如今,全國半數以上的高等教育研究機構,都有廈大高等教育學專業的畢業生。他直接培養的碩士、博士生已達200余人,而受他高等教育學思想、理論教誨的人不勝枚舉。這些人很多都成為我國高等教育教學、研究和管理的中堅力量。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2000年9月21日,教育部在“潘懋元教授80華誕并從教65周年”的賀信中說:“潘懋元教授作為一位著名的教育理論者,教育理論研究碩果累累,為創建我國高等教育學學科,豐富和發展我國高等教育理論體系做出了重要成就;作為一位杰出的教師,培養了大批高層次的教育人才,桃李滿天下,為建設我國高等教育理論骨干教師隊伍和研究隊伍做出了重要貢獻;作為一位優秀的教育活動家,對我國若干重要教育改革決策提出了許多寶貴的意見和建議,為我國高等教育戰略決策的科學化做出了重要貢獻。”
潘懋元的書房里掛著這樣一副對聯:“板凳敢坐十年冷,文章不寫半句空。”這是他一生秉持的治學之道,也是每屆學生初入師門時必須牢記的“潘氏守則”。他告誡弟子,做學問必須“自強不息、自甘寂寞、自討苦吃”。
潘懋元在學術上堅毅嚴謹,在精神上則自由開放。從1986年開始,他同研究生首創了一種家庭訪談制度,后來被稱作“周末學術沙龍”。每逢周六晚上,研究生就在他家里聚會,沙發上一坐,一面吃茶點“各取所需”,一面“話說天下大勢”,聊學術、見聞、生活,各抒己見,縱橫捭闔。在沙龍上,潘懋元認真傾聽,時而擇要評說,時而啟發引導。他常說:“我一個人想的,很有限,開個沙龍,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可以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在潘懋元的影響下,其他教師也紛紛開設學術沙龍。30年來,“周末沙龍”已成為廈大校園最雋永的風景。
潘懋元被譽為“一代宗師”“高教泰斗”“高等教育學鼻祖”,但他卻一再推卻著這些稱號,獨愛“人民教師”四個字。他坦言,他花在學生身上的時間要比花在子女身上的時間多得多。潘懋元平易近人,從不以權威自居,也不以勢欺人。與人初見,他總會恭敬地遞上自己的名片,名片上的頭銜只有簡單的兩個字:教授。參加學術會議,他都是自己準備講稿,而且總是站立演講。他認真的作風、熱情的態度、縝密的思考、精辟的見解,令在場者無不為之動容與折服。
潘懋元不僅創立了中國高等教育學科,而且在高等教育大眾化、高等職業教育、民辦高等教育、比較高等教育等諸多領域提出了很多富有實踐性、前瞻性的觀點,功莫大焉。時至今日,他先后撰寫了數十本著作和300余篇學術論文。他所創建的“自學—研究—教學實習”三結合的研究生培養模式,2001年獲得高等教育學科第一個國家級教學成果一等獎。2010年,中國高等教育學會授予他“高等教育科學研究特別貢獻獎”;2012年,教育部向他頒發“全國教育科學研究突出貢獻獎”。
終其一生,執守一業,歲逾九秩,眺望百年。潘懋元用一輩子的追求與跋涉,成為我國高等教育學的“拓荒者”,以顯赫的業績和獨有的執著開創并形成了高等教育學的中國學派。1999年2月,英國赫爾利大學授予潘懋元榮譽博士學位,稱他是一位“對中國教育作出杰出貢獻的學者”。2013年1月,荷蘭萊頓希里爾出版社向全球出版發行潘懋元著作。他已經成為國際高等教育學界重點關注的中國學者。
如今,在高等教育界乃至整個教育界,大家相沿成習地一致稱潘懋元為“先生”,前面既不帶姓,也沒有任何職銜。先生,是一個稱謂,更是一種修為,這樣一個融聚敬仰與親切之情的特殊尊稱,是對潘先生數十年來立德樹人、教書育人的最好注腳,他已成為中國高等教育學的一張“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