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

寧嘉儀

那天，我哭了，因為奶奶。

奶奶這兩年明顯見老，百病纏身，常年的失眠折磨得她痛苦不堪。她每日里昏昏沉沉，頭暈目眩，言語間總有很深很深的嘆息：“我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奶奶的腿疼也越發嚴重，長途外出于她而言已經不可能，大部分時間她把自己關在家里。坐得久了，就得扶著茶幾、弓著腰才能站起來，活動半天，才晃晃悠悠蹣跚邁腿。她有時啰唆起來會沒完沒了，我聽著聽著就煩起來，不由得搶白幾句，駁得她啞口無言。她便垂下花白的頭，半天不吭聲，浮腫的眼皮顯得更加沉重，眼神里充滿了頹唐黯然。這樣的眼神近來時不時掠過奶奶的眼睛，在她幫我穿鞋而不小心扭到我的腳，我一把搡開她時；在她追到電梯口，趕著往我手里塞零食，我頭也不抬只顧關電梯門時；在她夾了滿滿一筷子菜要放進我碗里，我卻斷喝一聲“別給我夾菜，討厭”時……

那天，午飯后，奶奶去了鄰居家。我一覺醒來沒見她回來，便和爸爸出了門。和爸爸上了車，我遠遠地看見奶奶提著一個小塑料袋，一瘸一拐、踉踉蹌蹌、緊一步慢一步地趕過來。走到跟前，她喘著氣扶著車門說：“我怕吵著你們午睡，剛才沒敢回家。”她把手里的袋子遞給我，又說：“寶寶，我買了小西紅柿，你在車上吃，都是我一個個擦干凈的。”我推開她的手，不耐煩地說：“這么多，我咋吃？不要不要！”“吃吧，吃不完給你爸，我特意在前面菜場買的，可好吃了！”奶奶討好地說。我皺起眉頭，硬聲硬氣地說：“誰讓你買了，我就不愛吃，爸爸，快開車，要遲到了！”說著，“砰”地關上了車門。車子緩緩發動起來，我無意中望了望后窗中漸漸變小的奶奶，她站在原地，佝僂著背，彎著變形了的雙腿，手里還舉著那袋西紅柿，好像一棵站在風中抖動樹枝的老樹。

不知怎的，我突然好心酸，一股混雜著憐憫、不忍、歉意的思緒瞬間揪緊了我的心，我的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

爸爸察覺到我的異樣，問我怎么了。我說：“剛才起風了，沙子飛進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