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琳
流量生意不過是數字游戲,但每個數字的背后卻是一個個真實的人。因此,每一種關于人性的解讀,就會誕生一門新的流量生意。
互聯網生意,本質上是流量的生意,而流量生意的核心是人。每當有人鏈接互聯網,虛擬世界里,基于這個人的一門流量生意就悄悄觸發。
歸結起來,流量江湖有三個派別:刷單生意,平臺生意,工具生意。你無法簡單評判,哪一種生意光明,哪一種陰暗。他們因需求而生,因需求而變。
有人說,生意即人性。在流量江湖,尤其如此。

一天“刷”出法拉利
“一單5~7元……”
“要5人,2心(淘寶用戶等級)5元、3~4心6元、5心7元、手機加1元!”
“墊付單,有做單的嗎?”
深夜23點,記者臥底的IS語音平臺180頻道,喊麥聲明顯多了起來。IS是一個多人在線聊天工具,刷單組織自建180頻道,撮合電商賣家與刷手交易,每天有8萬人經由這一組織的37個子頻道,交換偽造訂單量、信譽度、零差評商品等指令。
“111522,有沒有人接?”淘寶店主張宏在180頻道上放出刷單要求。
這是一句暗語,指代刷手的一系列偽裝動作:“111”表示刷手需先瀏覽其他3家淘寶店鋪,并在每一家停留1分鐘;“522”指刷手需在要刷單的商品頁面停留5分鐘,再去本店其他兩款商品頁面各停留2分鐘。
不到半分鐘,3名刷手回復。張宏把他們的昵稱提交給頻道,主持人理解會意,安排大家進入子頻道交換QQ號碼。談判或交易細節不會在頻道內進行,商家和刷手會用QQ一對一溝通。記者進入180頻道不到半小時,就收到主持人私信:"有人接單就主動離開,否則把你踢出去。"理由是:“為了安全。”

作為刷單組織,撮合服務并非免費。無論商家還是刷手,想要在頻道放單或接單,需向組織先交108~119元不等的會費。算下來,180頻道活躍著8萬人,光會費收入就近千萬元。如果新刷手想晉升接單權限更高的“紅馬會員”,還需補交至少1 000元會費。
記者聯系到頻道的一名刷手,他透露:“為了滿足商家提出的淘寶號不同等級的要求,我用不同的手機號和QQ號注冊了6個淘寶賬號,又向朋友借了十多個,入行1年為200多家商家刷過單。”
專業刷客一個小時可以刷4單,1單6元,一天正常工作8小時,一個月工作22天,月收入能達到4 000多元。如果勤快一點,一個月收入能超過6 000元。
2014年號稱“刷單第一人”的葛峰是轟動一時的極端個案。當時葛峰在網絡上高調炫富,宣稱刷單是暴富行業,在微博上曬法拉利,稱“雙十一”當天就刷出了一臺法拉利。在葛峰最后一次公開露面接受采訪時,他明確表示他是恨刷單的,“但市場就是這樣的,是利益驅使。”然而,也有一些刷手反映,高收入不過是刷單組織拉人入會的說辭。
事實上,除了IS、YY這類語音平臺,刷單組織幾乎潛伏在所有具有社交屬性的平臺上,比如QQ群。在QQ群查找中輸入“刷”字,只定位北京,就出現了近300個“淘寶互刷”“天貓互刷”“京東刷流量”等QQ群。
但對于“自我要求”更高的商家,找到刷單平臺只是第一步,為了讓訂單看上去更真實,他們還會與物流公司合作,通過郵寄空包等方式,對訂單進行二次偽裝。
不到10天,張宏刷單的商品頁面顯示,“30天內已售”數量從原來的17件變成了2 954件。在淘寶搜索同類產品,這件偽造出來的“爆款”排到了第一位,為張宏帶來了更多真實的銷售。
小商家如此,大商家也不能免俗。今年4月27日,國內鮮花在線預訂平臺“愛尚鮮花”在招股說明書中自爆3年刷單26萬筆。其中,2015年的刷單量就占當期總訂單量的42.02%,刷單費用總支出175.46萬元。
“店剛開張得刷,推爆款也得刷,不刷就活不下去。”張宏總結道。
跟著流量有飯吃
睡前,你躺在床上,習慣性瀏覽了一會兒手機上的購物App,然后沉沉睡去。第二天,當登錄互聯網,無論PC端還是移動端,為你定制的廣告已無處不在:QQ空間、QQ音樂、微信公眾號文章、新聞客戶端資訊,甚至工作使用的企業通訊工具……
事實上,當放下手機的那一刻,在看不見的虛擬世界,一門基于你個人的互聯網廣告流量生意,被瞬間激活。
重慶北部新區汽博中心,一棟建筑物8樓的辦公室里,一家新媒體公司負責人趙先生建議在座的3人打開同一篇公眾號文章,查看文章低端廣告位:記者看到了一款化妝品夏季促銷廣告,旁邊的運營組長看到了一則營銷課程廣告,而趙老板手機上出現的是汽車廣告。
這門流量生意采用“紅娘”模式運作。地方廣告運營商扮演“紅娘”角色,手握三個資源庫:平臺主、廣告商、用戶。他們要做的就是消除信息不對稱,將廣告內容,以最適合的形式,投放在最恰當的平臺,吸引最精準的用戶。
“我們能把廣告投放精準到一棟寫字樓。”作為騰訊重慶地區廣告代理商,趙世龍管理的兆策數字主打大數據精準營銷。
三年前,他還在本地一家報紙房產事業部工作,歷經紙媒、PC網站、移動端,一路廝殺,一批又一批同行倒在媒介變革的不同節點,兆策卻活得更好了。其中的奧秘,趙世龍概括成了一句話:“跟著流量有飯吃,流量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
背靠大樹好乘涼,最大的“大樹”當然是騰訊。BAT這樣的強流量池位于流量廣告產業鏈頂端,擁抱他們就等于擁抱了流量。在騰訊提供的大數據平臺上,按區域、年齡、商業標簽、瀏覽習慣等不同分類,已為每位用戶打好了上百個標簽。兆策數字運營團隊只需進入后臺,就能勾選出精準的廣告投放群體。
“像騰訊這樣的大平臺不可能也沒必要走到地方,比如重慶的廣告,量最大的是房產,旅游排老二,換個地方情況又不同了。所以大平臺需要鏈接本土運營商,因地制宜。”
平臺離不了“紅娘”,廣告商就更離不了。投一個廣告,應該選擇什么樣的平臺,選擇什么樣的表現形式,如何匹配各大平臺的廣告位、廣告投放規則,廣告主往往無從下手,而這些正是兆策這樣的廣告運營商的專長。
不久前,有家本土開發商找到兆策,想投放一支小戶型房產廣告,但開發商只提交來一些圖片和介紹文字。兆策數字運營團隊經過分析策劃,認為采用“H5+預約有驚喜”的方式,更符合小戶型房產的目標客戶群——年輕人。
在實際投放時,趙世龍們通過騰訊大數據后臺,勾選了“重慶某區、某商圈”“25~35歲”“商務標簽”等騰訊系用戶定向條件,進行精準投放。在投放過程中,實時對各項數據進行分析,進行靈活調整。
2015年刷爆朋友圈的微信廣告——寶馬、vivo、可口可樂,也采用相同的邏輯。依托大數據分析,微信先為4億用戶畫像,再進行精準投放。其精準度幾何?網上流傳的段子可以驗證:“收到寶馬廣告是土豪,vivo智能手機意味著中產階級,可口可樂意味著屌絲。”
46秒10萬+
最近,微商王輝花兩萬元在一個地方微信大號投放了頭條軟文,一天下來效果平平,總共不到5 000個點擊。但從晚上7點開始,不到一個小時,這篇軟文點擊量就飆升到了“10萬+”。他有點懷疑,平臺是不是在刷流量?
其實,這是流量江湖里的另一門生意:工具流量生意。所謂“工具”,不同于IS語音平臺180頻道似的勞動力密集型刷流量,而是主要依賴技術、工具等。細究下來,工具流量江湖共有兩個派別:修改代碼、虛擬IP等刷偽點擊量,模式創新刷真點擊量。
記者來到深圳南山區某科技公司,看見近300平方米的空間被隔成了35個不足10平方米的獨立房間。房間里的布局完全一致:一張巨大長條形桌子上,立著6塊近1㎡大小的巨型屏幕,每一個屏幕上有36個安卓虛擬器,每個虛擬器打開一個微信窗口。而在屏幕之外,看不見的系統里,這些虛擬器正以1秒10次的頻率自動刷新著虛擬IP,而每一個虛擬IP都會為同一篇微信公眾號文章增加一次點擊。
房間里只有一名程序員,大部分時間他都無所事事,存在的意義是發現并及時處理機器故障。對于眼前的216個微信窗口,他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哪怕發生在0.1秒內的微弱異常也逃不脫他的慣性感覺。
有了這樣人機結合的配置,為一篇微信文章刷個“10萬+”只需短短46秒。而這家科技公司有35個房間,有業內人士透露整個深圳至少有上百家類似的公司。
這樣看來,王輝的兩萬元買的不過是46秒內,機器制造出來的“偽流量”而已。王輝能丟掉中間環節直接花200元錢買程序員這46秒嗎?答案是:不能。“35臺這樣的高性能服務器是需要相當大投入的,我們只和大客戶合作,基本不接散單。”
有人造挖掘機,也有人造鐵鍬。既然上述“偽流量”工具成本高企,江湖上自然催生出一些小成本刷“真流量”的工具。
這類工具的核心是紅包換流量。例如微信文章要想獲取真實流量,人們往往把文章丟到各種微信群,扔幾個紅包求轉發。然而幾百人的微信群,幾十個紅包瞬間搶完,效果卻往往不佳:有人只搶紅包不轉發,有人轉發截圖后立即刪除,有人朋友圈轉化率不高……
針對這些痛點,浙江一家公司開發了一款針對散單、小客戶的營銷工具,技術邏輯是將“發紅包求轉發”的動作智能化。具體來說,人們只需將文章、H5等的鏈接放入工具,就能通過工具查看:誰轉發到自己的朋友圈,誰的朋友圈轉化率高等。然后根據效果,設置分發紅包的對象、額度等。
通過使用該工具,某高端地產開發商創造了一個地產廣告推廣效果的紀錄:只花費1萬元,就獲取了570個客戶主動反饋的真實數據。
……
說到底,什么是流量生意?對于淘寶刷手,流量是訂單;對于地方運營商,流量是精準投放;對于微信大號,流量是點擊。
這不過是數字游戲,但每個跳動的數字背后卻是一個個真實的人。因此,每一種關于人性的解讀,就會誕生一門新的流量生意。無數的流量生意重疊交織,每當有人鏈接,基于這個人的流量江湖就會被瞬間激發,開始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