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絕唱

蘇兆會

生命的絕唱

蘇兆會

（一）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他，卻沒有停下來，找個地方去避雨。一身的舊軍裝早已經淋透，依然跟其他官兵一樣，冒雨奔波在一片小學的廢墟上……

他和官兵、志愿者們，已搶救出來了一百多位幸存的孩子，“生命探測儀”顯示：廢墟下面，還有活著的跡象。

搜尋，刻不容緩，依然在繼續……

時間，就是生命。

他，三十來歲，面色嚴肅、凝重，一直保持著沉默，沒人見他說過話。

他像一臺永不停息的機器，在這片廢墟上，晝夜不停地運轉著……

沒人知道他是誰？

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

有人問他，他都是搖搖頭，算是作答。

他極可能是個啞巴，但一舉一動，卻明顯透露出一種軍人干練果敢的作風。他肯定當過兵，一準還是個很優秀的士兵。

他顯然已看出來很疲憊，步態踉蹌，一臉的憔悴。

因為忙，沒有人去關注他。

因為忙，他“神出鬼沒”，總是在第一時間里，出現在最危險、最需要的地方……

（二）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他，弓著腰身，一刻也沒有停止，依然在廢墟下面殘梁斷柱的夾縫中，瞪著雙腥紅的眼睛，一絲不茍地搜尋著，全然忘記了自己。腳下一個趔趄，他的身子不小心被什么東西給絆倒了。膝蓋上，很快有殷紅的血，匯合著雨水，從濕漉漉的舊軍褲上滲出來，向四周擴散……而他，似乎渾然不覺，只是很快地爬起來，伸手抹了下臉上的雨水，用力一甩，揚起的胳臂，極快地在雨中劃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有人遞給他一瓶礦泉水，他擰開蓋，抿了兩口，一轉身又遞給了身旁的戰士。

有人遞給他一把傘，他接過來，用手撐開，隨手就扔給了一旁淋著的戰士。

“注意危險！”一位軍官沖他喊道。

他感激地點點頭，咧了咧嘴。

“他是個啞巴，首長。”有人解釋說。

他似乎早已忘記了自己，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廢墟下面盡快找到幸存的生命……

突然，在一塊塌方的水泥板下面，他看到了露出的一點“黑色的鞋尖”，不由地“啊”了聲，忙俯下身子，四周的人們“呼啦”一下便圍過來……

他和眾人奮力地將水泥板移開，露出了“黑鞋尖”的全部，人們不由地驚呆了：這是一位女教師，身子半蹲著，兩手支著地，用柔弱嬌小的身軀，與身上的水泥板抗衡著，硬是“支撐”出一方空間，守護出了幾條生命。而她，早已經斷了氣……

他馬上和眾人一起，含淚把女教師的尸體抬了出去。隨后，他第一個跳下坑，開始向外輸送存活的孩子，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就在他驚然發現，在那塊水泥板的盡頭，還有一個正呻吟著的孩子時，忙伸過手去……猛然間，外面一雙有力的大手，一下將他用力地拽了出去，“快跑，山體又滑坡啦！”他這才回過神來，看到人們慌亂著向外奔跑的身影。那雙“大手”也緊緊有力地拉著他，向遠處狂奔……

他簡直快發瘋了，瞪大著眼睛，“坑里面還有個孩子吶！”他一點也不啞巴，咆哮著開了口。

那雙“大手”一愣怔，“不行，這是命令，我們不能做無謂的犧牲！”聲音斬釘截鐵。

“可孩子還活著吶！”他變得歇斯底里，猛一用力，奮然掙脫了那雙“大手”，儼然一匹脫韁的野馬，折身又向后面奔去……他想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在山體滑坡到來之前，搶救出來那條還活著的生命。

他的身影，伴隨著驚天動地的轟響，瞬間——只是在一瞬間，便被那鋪天蓋地猝然落下的山體，給完全地吞沒了。

那雙“大手”驚呆了，人們也都驚呆了。

愛——就是這樣的愛，為了一個還活著的孩子，他，竟拿自己的生命，同死神做起了較量。當人們反應過來，瘋一般地沖過去，奮力在那片廢墟下面找到他時，不由震撼了：他，正俯在一截水泥柱上，將身子牢牢地彎成一座“橋”，頑強地支撐出一個“涵洞”來。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早已被他從廢墟的最深處，移到了“涵洞”內，正安然無恙地喘息著……他，把生的希望，又一次托付給了這位幸存的孩子。他用自身，為這位生還的孩子，演繹出了一曲人世間最佳的生命的絕唱！

他的臉上，明顯地還掛著兩行淚珠滑過的痕跡，那分明是對生命的一種無限的眷戀與不舍，對世間親人的一種由衷的牽掛和不安！

天地嗚咽，那淅淅瀝瀝一直下個不停的小雨，也許，是對他生命光華的一種最好的祭奠與懷念。

人們一個個為他感動，為他落淚，他——太了不起啦！

全體肅立，默默向這位無名的英雄致敬！

現場上，沒人知道他的名字，沒人知道他來自何方？

（三）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人們在整理他的遺體時，很快從他身上，翻出來一封信——竟是一封遺書：

我是一名當年唐山大地震中的幸存者，我的親人都在那次地震中不幸遇難了，當時我出生才五個月。

我是幸運的，從小單身一人，卻并沒有感到孤獨。我受到了無數個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親人的關懷和照顧，深深感受到了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我后來被一對城里的夫婦收養了，就是我現在的爸爸媽媽。在我剛記事時，養父母就灌輸我做人的道理。我也正是從養父母的口中，知道了當時救我生還的是一位叫中民的叔叔。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誓，將來我一定要找到那位救命恩人，我要當面感謝他。

十八歲那年，我應征入伍，復員轉業，又結婚建立了家庭……在這期間，我一直都沒放棄過對恩人中民的尋找。但茫茫人海，恩人難覓，一直都是杳無音信。最后，我幡然明白了，恩人中民，我是永遠不可能找到的。中民——中國的一民，這名字太普通了，這樣的人也實在是太多了，遍地皆是。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隨便拉出一個人，不一樣的面孔上，卻都擁有著同一個名字：中民——中國的一民。我心里豁然開朗了，神州大地上，正是到處行走著這千千萬萬個一樣的“中民”，我們這個社會，才有了和諧發展與文明進步；我們這個時代，才變得處處溫暖如春，四季花開。

于是，我終于沉下心來，不再去尋找恩人了。進而換成了又一種方式，開始用心，嘗試著去做個中民這樣的人。心存感恩，報答社會，我開始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善念與愛心——愛祖國，愛家園，愛我們身邊的每一個人……

驚聞這里發生大地震的噩耗，我的心在滴血。我知道災區人民眼下最需要的是什么……于是，我瞞著父母妻兒加入志愿者的行列，火速趕到了這里。

一踏上這片土地，我渾身直打顫，面對著一片片廢墟，我仿佛聽到了下面的一條條生命在吶喊……我馬上匯入到了前來參加救援的大軍的行列，爭分奪秒，不惜一切代價去搶救廢墟下每一條可能的生命。

我忘記了饑餓和勞累，全然不顧及危險和艱難。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救人，救人，救人……每當我在廢墟下面抬出來一個幸存的生命時，我都會止不住的要跟著落一次眼淚；尤其是從遇難父母的懷里抱出來一個個年幼的孩子時，我的心可是在滴血啊！我覺得這孩子，分明就是當年的我自己。現場上揪心的一幕幕，讓我肝腸寸斷；心情，變得壓抑而沉重；我什么話兒也不想說，我深深感受到了來自于父母身上的一種博大、無私與神圣——普天下的父母之愛，對兒女的那種深情厚意，竟都是一個樣啊！

在這里，我什么話兒也不想說，我是用心用行動在說話：救人，救人，救人……

自踏上這片廢墟，我就沒打算何時才能回去，讓我唯一感到悔疚不安的，是對不住家中的父母和妻兒。他們至今，還都不知道我來這里的消息。如果我永遠“留”在了這里，懇請見到此信的好心人，幫我完成一個夙愿，讓我妻子再領養一個這里的孤兒回去，她絕對會同意的。我們決不能讓一顆顆已失去父母之愛的稚嫩的心靈，流血再流淚……也懇請好心人，捎話轉告給我家中的父母及妻子：爸媽，恕兒不孝！以后我雖然不在您二老身邊了，但“中民”的愛，會一直陪伴著你們的！愛妻，很對不起你，希望你多多保重，照顧好爸媽，教育好孩子，以后就全托付給你了，我在這邊多謝啦！

拜托啦！

我的住址：唐山市xx區xx路xx6號

電話：xxxxxxxx

軍禮

一個叫中民的老兵于5月15日雨夜0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