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立英/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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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算、氣候變化、特朗普和一些遺憾
——《自然》雜志專訪奧巴馬總統科技顧問約翰·霍爾德倫
蔡立英/編譯

約翰·霍爾德倫是美國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統科技顧問
約翰·霍爾德倫(John Holdren)是媒體聚光燈下的常客,在他漫長的科學生涯中,這位物理學家致力于解決諸如氣候變化、核不擴散等備受爭議的問題。
在過去將近8年時間里,他在媒體和公眾面前的形象變得更為高大,因為他擔任了美國總統奧巴馬的科技顧問兼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OSTP)主任。
隨著奧巴馬預定于2017年 1月結束總統任期、離開白宮,霍爾德倫這位美國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統科技顧問,最近接受《自然》雜志專訪,進行廣泛交談,講述自己近8年來在白宮的起起伏伏。
《自然》:民意調查持續顯示,美國公眾對科學的理解與科學家對科學的理解之間存在分歧,奧馬巴總統有沒有盡力改變公眾理解科學的方式?
霍爾德倫:奧巴馬總統在讓美國青少年感到科學很酷方面,做了不可思議的很棒的工作,各種數據都明顯體現了這一點:你看,現在有更多的孩子學習科學課程,參加科學展和“創客空間”。我們大幅增加了從美國高等院校畢業的工程師數量,我用了 “我們”這個詞,但顯然,這是包括高等專科學校和綜合性大學在內的眾多機構共同努力的結果。
我不太清楚你剛才提到的是哪次民意調查,但在我的印象中,相比于奧巴馬總統上任之初,美國公眾現在對科學、技術和創新都更加感興趣、更熱衷了。
《自然》: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和其他政府機構都討論過這樣一個流行觀念,即很多人認為美國培養了太多博士。您擔心這個問題嗎?
霍爾德倫:如果我們國家培養的每個博士都相信自己唯一能接受的職業路徑是大學的終身教授職位,那么你所說的問題確實值得擔憂,因為我們培養的博士數量的確超過了大學所能提供的終身教職數量。但是實際上,博士的職業路徑可以多種多樣。博士所能做的,遠不只局限于顯示自己對某個狹隘話題知道得比其他人多,更重要的是表明自己具備解決棘手問題的堅強意志、專注品質、奉獻精神和知識能力。博士在經濟的各個領域都能找到富有建設性而且報酬豐厚的工作,總體而言,我們認為:對于在科學、技術和創新方面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來說,機會還是比人多。
《自然》: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您還愿意成為科學家嗎?您會從事其他不同的工作嗎?
霍爾德倫:我當然還愿意成為一名科學家。我妻子是一名生物學家,她從斯坦福大學獲得博士學位。有時我會羨慕生物學家的生活,因為他們可以在許多地方從事研究工作。我妻子研究的是落基山脈高緯度地區的昆蟲和植物相互作用。我們一起到世界各地的珊瑚礁潛水,我是在玩,而她同時在做研究。我時不時就會嫉妒一下妻子這種研究與生活渾然一體的愜意生活。

2010年,當奧巴馬總統和登上國際空間站的宇航員通話時,霍爾德倫就坐在他旁邊
《自然》:您擔心將來的科研經費投入嗎?
霍爾德倫:一直以來,總統極力建議投入的科研經費總是比國會愿意通過的預算要多。
向NIH申請科研經費的成功率大概是17%,也就是說,我們資助了NIH收到的申請項目的六分之一,而且這些項目申請經過了自我選擇。研究人員不會自找麻煩寫項目申請書提交給NIH,除非他們認為自己有非常好的研究想法、有能力的團隊和可行的研究策略。如果你問NIH的院長弗朗西斯·柯林斯(Francis Collins),他們收到的項目申請有多大比例值得資助,他會告訴你50%都值得資助。
這就意味著,向NIH提出申請的那些有可能產出成果、具有影響力和開創性的研究項目,我們只資助了其中三分之一。但是,NIH每年的預算超過300億美元。在這些預算時間內,要把基數巨大的300億美元預算再增長比如說50%的比例并不容易,更別提增長100%以上了,正如柯林斯院長說要保證科研質量很難一樣。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也面臨相同的情況,值得資助的科研項目遠比他們能資助的項目多。這是一個持久困擾我們大家的問題。我希望看到更多的公眾支持在科研領域增加公共投入。
《自然》:綜合氣候法案2010年沒能在國會通過被認為是奧巴馬政府最大的一次失敗。當時,您對總統說了什么?對于此事,您有沒有遺憾?
霍爾德倫:我們這個環境的一條游戲規則是,我不會談論當時我跟總統說了什么或是總統跟我說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訴你,總統和我都非常希望看到綜合氣候立法在國會通過。我們沒能成功,所以,我們當然感到失望。
當時,我們竭盡所能利用行政權力推進有意義的氣候變化議程。我們制定了美國有史以來最雄心勃勃的能源經濟和輕型車二氧化碳減排標準,緊接著又制定了重型車二氧化碳減排標準。我們還制定了大量的新標準,提高家電、建筑和產業的能效。我們在財政預算允許的最大限度內,推動地球觀測和氣候科學領域的研究。
不過,我們利用行政權力所能做的事畢竟是有限的,時至今日,如果我們能促成國會通過一項能使我們在應對氣候變化方面更有作為的法案,我們都會欣喜不已。
《自然》:奧巴馬政府減小發電站二氧化碳排放量的規定,因為面臨法律挑戰,現在已經是前途未卜。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聲稱,如果他當選,將努力讓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對奧巴馬政府的氣候政策能否在下一屆政府幸存下去,您持樂觀態度嗎?
霍爾德倫:是的,我會保持樂觀態度。奧巴馬政府的很多政策既得到了公務員的熱烈追隨,也得到政府任命的官員的支持,因為他們非常清楚應該做正確的事。我認為我們必須認識到:巨大的全球力量在背后支持《巴黎協定》,如果我們退出《巴黎協定》,那么美國將會被國際社會所遺棄。
盡管我不想談論政治,我還是懷疑特朗普先生如果當選下一任美國總統,他可能會發現他在競選期間發表的關于《巴黎協定》的言論并不正確。他在競選期間曾說,《巴黎協定》意味著外國官僚主義者將能夠決定美國的能源選擇。這個說法明顯不對,遠非事實真相。如果他當選,他將會想清楚其中的是非曲直,我認為他最終會支持《巴黎協定》,任何一位新上任的美國總統都很可能這樣做。
《自然》:如今,科學已變得全球化。您認為科學全球化是如何讓事情變復雜的?管理者能跟上科學全球化的步伐嗎?
霍爾德倫:我本周將要去中國參加一個戰略和經濟對話以及中美創新政策對話。我將和中國科技部部長萬鋼交流,主題就包括你剛才提到的一些問題,以及我們正在如何應對。

霍爾德倫和奧巴馬總統努力推動科學預算的增加,但是結果喜憂參半
在生物醫學方面,美國和中國有很多合作。一直以來,我們都和中國人談論功能獲得研究(gainof-function research)和基因編輯的議題。實際上,當目前這輪基因編輯研究熱潮隨著CRISPR技術的興起而涌現時,美國國家科學院、工程院和醫學院以一種非常類似于 1975年阿西洛馬會議(Asilomar Conference,制定了重組DNA研究準則,具有里程碑意義)但又非常國際化的方式,從全世界聚集了一批領軍科學家。中國的頂尖科學家們也來交流探討這些技術的意義,以及我們作為全球一體化的科學共同體,應該如何思考來控制這些技術。
《自然》:阿西洛馬會議讓研究重組DNA的科學家們走到了一起。但是現在中國有研究人員利用CRISPR技術編輯人類生殖細胞,因為這在中國是合法的,世界其他地方也有很多這樣的研究。而在美國,這類研究的合法性是存在爭議的。
霍爾德倫:我們還有高中生會使用CRISPR技術呢,所以我并沒有說這類研究就要一律嚴格控制、不允許做。這是一個非常充滿挑戰性的問題。當這項技術具有如此廣泛的可用性,而且比較容易使用,那么,事情就另當別論了,我們不能像控制核武器技術那樣控制CRISPR技術。我們都知道,控制核武器技術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而控制CRISPR技術是艱難的工作。
《自然》:一些科學家和政策專家擔心美國正在失去空間科學領域的領先優勢,盡管商業航空產業正在美國崛起。您認為美國的太空計劃的前景如何?
霍爾德倫:當我們進入總統科技顧問委員會后,我們就知道需要重新權衡美國宇航局(NASA)的太空計劃。我們成立了由諾姆·奧古斯丁(Norm Augustine)擔任主席的委員會評審太空計劃,并宣布“星座計劃”(Constellation,NASA的一項載人航天計劃)是“不可執行的”。該報告告知我們需要縮減“星座計劃”的規模。我們還有一個“獵戶座”(Orion)多功能太空艙,我們正在研發太空發射系統和重型火箭。但是,我們需要縮減規模,使我們有足夠的經費來振興地球觀測,振興行星科學,振興機器人探索,來謀劃新的太空計劃。
《自然》:奧巴馬總統上任后不久,就宣稱本屆政府將是有史以來最透明的政府,但是記者們發現一些政府機構相當不透明。
霍爾德倫:在本屆政府執政的最初幾個月,奧巴馬總統發布了關于透明度、科學誠信和政府公開性的行政命令。我負責很多命令的執行,這也是本屆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的一個工作重點。實際上,我們讓政府的所有部門和機構制定關于政務公開和科學誠信的政策,接受公眾的審查和評議。我覺得我們在數據公開,以及在公開發布聯邦政府資助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是我認為這項工作還遠沒有結束。
政府總是存在這樣的偏好,不會過早暴露內部思考過程,這種偏好也有其合理性。要知道,讓總統高級顧問同《自然》、《科學》、《紐約時報》的記者圍坐在一起交流討論,這是一件富有挑戰性的事情。因為如果你這樣做,沒人愿意拋出試探性的話語,生怕被記者寫到新聞里,成為既定事實。
《自然》:您最大的遺憾是什么?
霍爾德倫:我最大的遺憾,首先是我們沒能在預算方面做得更好,而我仍然認為,這并非是我們的過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一個很好的應對策略可以傳授給我的繼任者,跟他說你如何能做得更好。
《自然》:在這個也許被視為地球上權力最大的機構里,您已經工作了近8年。對于人類解決自身問題的能力,您是變得更樂觀還是更不樂觀了呢?
霍爾德倫:我變得更樂觀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奧巴馬總統給我們展現了他卓越非凡的領導力。幾十年來,我都深深覺得,如果人類社會想要解決我們所面臨的最大挑戰,科學、技術和創新至關重要。讓我深感榮幸的是,我為之效力近8年的奧巴馬總統贊同這一觀點,我們可謂志同道合。
[資料來源:Nature][責任編輯:岳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