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桑曉霓 安德烈亞斯·帕萊特
新生代企業家改變中國慈善文化
文/桑曉霓 安德烈亞斯·帕萊特

今年3月,耶魯大學校長彼得·沙洛維訪問香港和北京時發現,自己成了中國內地校友間競爭的受益者。但這一次爭奪的目標不是入學,而是為了一個善行——向母校捐贈。
美國的常青藤大學近年來因招收中國中共重量級領導人的子女讀書而備受關注,不過,中國最知名的一些投資人也接受過常青藤大學的教育。比如,畢業于耶魯的有紅杉中國創始人沈南鵬,以及創建高瓴資本的張磊,他的種子資金就來自耶魯大學捐贈基金,而且這一數十億美元的基金是以校內一條街道命名的。沙洛維訪華期間,兩位企業家與其他內地耶魯校友不但競相款待校長,還搶著為母校籌款。
沈南鵬和張磊都是中國內地新一代企業家中最耀眼的人物,這批人有相當一部分曾出國深造,然后學成歸國。他們為自己創造了巨大財富,如今希望能進行回饋。
這群人大多非常年輕,“文化大革命”沒有給他們留下累累傷痕,他們也有能力進行慷慨的慈善活動。互聯網企業騰訊五大創始人之一、在中國慈善榜名列前茅的陳一丹表示:“我們是第二代人。我們沒有父母那代人那么拼,我們習慣于更安定的生活。”
中國有著深厚的施舍傳統,卻被毛澤東的激進社會主義破除了。過去幾十年里,雖然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但直到不久以前,這個國家深厚的慈善文化一直難以恢復。香港的中國公民社會和慈善事業專家謝世宏表示,直到十年前,慈善捐贈活動還受到國家控制,幾乎全部集中在中共優先考慮的事情上,比如扶貧和救災。但這十年來情況起了變化,并且正在加速轉變。
謝世宏說:“過去十年里我們看到了新的慈善風氣,它們受到了西方的強烈影響,正在改變共產黨的慈善事業傳統。從新的慈善法上就能看到這些影響,該法大大拓寬了慈善的傳統觀念。”
這套全新的規則旨在讓捐贈變得更容易、更有吸引力,除了提高稅收優惠,確立慈善機構的法律地位外,還簡化了富人創建慈善基金會的流程,分析人士預計它將給中國的慈善局面帶來重大變化。
雖然中國人均捐贈額僅相當于西方世界的零頭,但絕對數量上升迅速,一些專家表示中國人的捐贈總額將很快達到全球第二,僅次于美國。人們很容易將此純粹歸因于近年來中國人創造的驚人財富,以及他們在世界富豪榜上的攀升。據福布斯統計,中國現在有335名身價至少10億美元的富豪,而在中國創辦的《胡潤百富榜》估計,這一數字為470人。
但是在亞洲,財富和捐贈并非總是相伴而行。比如在日本泡沫經濟時代,日本的億萬富翁們占據了富豪排行榜,卻沒形成類似的捐贈潮流。在慈善捐助基金會2015年發布的“世界捐助指數”中,經濟強國中國在145個國家中倒數第二,成績相當糟糕,而相對不起眼的緬甸高居這一全球排名的榜首。世界捐助指數的依據是,每個國家近期從事利他活動的公民占總人口的比例。
中國的慈善事業主要由富豪們主導,這一點或許比西方更甚。據哈佛大學“中國慈善項目”近期一項調查,2015年8月至今,中國前100名慈善人士總共捐出了38億美元。而在這些捐贈活動中,地方化是一大趨勢,近60%的款項都捐給了捐贈者集團總部所在省份。
舊金山咨詢公司Kordant Philanthropy Advisors的董事總經理袁詩鈿表示:“在亞洲,人們堅信慈善事業從家庭、村莊和社區起步,逐漸擴大范圍。”不過她也表示,隨著捐贈者財富增長,隨著企業和個人的聯系越來越多,許多捐贈者已開始在國外物色捐贈對象。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公益研究院認為,中國富人80%的捐款都給了海外。
雖然中國新一代慈善家多數生活在城市的高科技世界里,但也有少數例外,中國最大的乳業集團蒙牛乳業的創始人牛根生便是其中之一。牛根生在2004年建立了家族基金“老牛基金會”。為了資助該基金會,他在蒙牛上市后捐出了自己的全部股票和大部分股息。牛根生現在正加強與美國慈善組織的聯系,包括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以及大自然保護協會。
牛根生回憶說:“當時所有人包括我家人都認為我瘋了。連比爾·蓋茨都對我說,‘你在我前頭’。我當初搞慈善時還沒有人做這個。但20年后中國人人都會這么做。”老牛基金會現在有40億元人民幣(合6億美元)可支配。
中國內地慈善事業的興起是個極為有意思的現象,因為在亞洲許多地方,政府與捐贈文化之間關系緊張。從日本到新加坡,政府自豪于自己的家長式風格,認為慈善事業是一種自我放縱。在中國也一樣,政府對許多慈善活動歷來抱有懷疑,認為這些活動挑戰了自己的權威,認為捐贈者往往懷有私人目的。
例如,教育歷來是國家的專屬領域。據現任教于美國大學的內地教授介紹,中國的大學校長通常在黨內地位較高,對黨的忠誠(而不是研究提議的可取性)可以帶來研究經費,哪怕在與意識形態沒什么關系的純科學領域也是如此。
在某種程度上,中國人對教育的尊崇部分來自道家學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換句話說,教育是自給自足的手段。耶魯大學管理學院陳志武教授表示:“中國人向來尊重知識,其尊重程度在西方是無法想象的。”陳教授教過內地許多著名耶魯校友。
幾乎所有內地青年企業家和投資者都選擇將捐助重點放在教育上,他們列舉的理由結合了傳統以及個人哲學。阿里巴巴創始人馬云說在他的腦海里,首席執行官的真正含義是首席教育官。馬云與牛根生一樣,優先考慮教育和環保方面的慈善事業。
沈南鵬說:“教育對我們的事業和生活都至關重要。對于每一個上大學的人來說,還有幾萬個人沒有這種機會。而且我們出國后,接觸到了捐贈文化,我們也想要回饋母校。”沈南鵬向耶魯大學北京中心捐贈了1000萬美元,紅杉資本還將幫助形成一個面向本地管理人員的課程。他也捐贈了曾就讀過的上海交通大學。他還資助醫學研究項目,該項目將把他的兩個母校更緊密地結合到一起。
提及中國教育系統對考試的強調時,沈南鵬表示:“我改變不了制度,但我至少能鼓勵創新。”
1998年,陳一丹辭掉了深圳檢驗檢疫局的鐵飯碗,與四名中學和大學同學創建了騰訊控股,直到三年后他才告訴父母這一切。
15年后,陳一丹在2013年卸任騰訊首席行政官,改任終身榮譽顧問。不過陳一丹更自豪的是另一個頭銜——他仍是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的榮譽理事長,該基金會是他在2007年創建的,他說這是中國首家由互聯網公司創辦的慈善基金會。
他還成立了陳一丹基金會,網站上的介紹寫道:“……非公募基金會……以弘揚、復興、繁榮中華傳統文化與教育為宗旨。”
陳一丹的初次慈善經歷并非完全自愿,當時深圳政府要求騰訊給農村學校捐贈舊電腦。從那以后,他和公司的慈善機構都經歷了長足發展,得益于騰訊2000億美元的市值令其創始人躋身于中國億萬富豪之列。
直到今日,騰訊每年都會拿出一定比例的利潤捐給該慈善基金會。
不過很少有人能認出陳一丹,他為人相當低調。今年3月他給哈佛大學法學院學生做演講,是他罕有的一次公開露面。他迄今最重要的捐贈是獨立出資創辦武漢學院,這是中國第一所民辦非營利性學校。陳一丹以4億元人民幣(合6170萬美元)創辦這所學校,迄今共投入了22億元人民幣。
像許多同齡人一樣,陳一丹相信教育可以改變人們的人生道路。他回憶道:“我最初是想把教育當作一個投資機會。后來我意識到我應該將它作為慈善事業來關注。我想……用創業精神來辦教育,而不僅是捐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