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清
藏在大芭山深處的馬家岙村,有個非法行醫的中年漢子,叫馬振良。最近他又替山民動手術,結果對方死在了他的診所里。
縣衛生局龔局長聽到這消息,大吃一驚,這個馬振良既無行醫資格證書,也無設施,敢動手術,簡直是玩命。可就是這個草菅人命的非法庸醫,當地山民竟然把他稱為“神刀”,真是匪夷所思。
龔局長決定親自去一趟馬家岙村,堅決取締馬振良非法行醫的行為。他把自己的決定向分管教育與衛生的鞠副縣長作了匯報。鞠副縣長說他也正要到山里轉轉,兩人一拍即合,一起進山。
進山第三天,龔局長同鞠副縣長來到馬家岙村的馬振良診所。所謂的診所,不過是一間石屋,擺滿了瓶、罐、缽和膏丸之類的草藥,以及一張做手術的簡易小木床,設施簡陋到了極點。馬振良是個清瘦漢子,他見有陌生人進屋,便說:“客人稍等,等我看完病。”
待馬振良替病人看完病,龔局長就指著鞠副縣長亮出了他們的身份和此行目的。馬振良笑笑站起來,十分爽快地承認他前后在做手術中治死了3個人,不過,他說那些病人不動刀就死定了,動刀呢,還有生還的可能。
馬振良治死了人居然還振振有詞,龔局長一聽心里就躥火:“狡辯!你這是非法行醫,立刻停止!”馬振良瞪大眼睛反問:“非法?我看病,非什么法?”
“你要行醫,必須通過衛生部門考核,拿到行醫的資格證書,才合法。”龔局長嚴肅地說。
“哈哈!”馬振良大笑道,“我只上過五年小學,一萬年也考不過啊!”
鞠副縣長站在旁邊,一言不發。龔局長一拍桌子,高聲警告馬振良:“你這是什么態度,要行醫就得考!”就在這時,從石屋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音,龔局長同鞠副縣長急忙跑出去,發現黃泥場上站滿了激憤的山民,一打聽,原來他們是聞訊趕來阻止龔局長取締馬振良行醫的,說沒有馬振良,他們的病誰治?
龔局長哭笑不得,這些山民真是愚昧,他只好說馬振良治死了人,不取締不行。而山民居然這樣回答:“沒有馬振良,山路彎彎,病人來不及抬到山外,就會死在半路。”
這一下,龔局長陷入了兩難境地,只得轉身請示鞠副縣長,可此刻的鞠副縣長卻捂著肚子,額頭冷汗淋漓,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鞠縣長,你……”龔局長大喊。原來,這些日子他們進山后連著轉了三四個鄉,鞠副縣長一直捂著肚子爬山涉水,有時特別難受才捧口泉水吞幾顆藥片壓一壓。龔局長問他哪里不舒服,鞠副縣長回答沒事,老毛病了。此刻,龔局長連忙提醒:“鞠縣長,快服藥片。”
鞠副縣長搖搖頭,說藥片吃完了。怎么辦?龔局長急得直抓頭皮。這時,馬振良瞧了一眼鞠副縣長,眼神里閃出詭異的神色,突然大聲朝龔局長說:“好,我認錯了,從現在起,一定認真學習,拿到資格證后再看病!”可山民都急了,大聲嚷嚷,說馬振良不治病,他們生了病叫誰治啊?
“誰看?問龔局長和鞠縣長呀!”馬振良朝山民拱拱手,轉身跑進石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在山民的一片叫嚷聲中,鞠副縣長臉色蒼白,慢慢地蹲下來。龔局長急忙扶住他。鞠副縣長喘著氣告訴龔局長,他有慢性闌尾炎,這回進山累著了,恐怕是急性發作……”
龔局長一聽,驚得頭發根根豎起來,這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得 24小時內動手術,不然后果不堪設想。他是醫生,如果在城里醫院,這種手術不過是小兒科。可在這深山旮旯的,即使借用馬振良的所謂診所,沒條件無設施,這手術他也不敢做。怎么辦,怎么辦啊……他扶著鞠副縣長,硬著頭皮推門走進馬振良的診所:“馬振良,你先給鞠副縣長服點草藥,消消炎,我馬上送他出山。”
馬振良背著他冷笑一聲:“龔局長,好主意啊,馬上送,連夜抬,百把里山路,滾山溝啊?再說,我的草藥也沒有那么神,一路上壓得住縣長大人的病?”龔局長一聽,臉都嚇白了,直拍腦袋。
“讓馬振良治吧,吃藥動刀都由他。”鞠副縣長雙手緊捂腹部,用微弱的聲音要求馬振良。
“可這里的條件……”龔局長已經宣布嚴禁馬振良非法行醫,怎么能再叫他替鞠副縣長動手術,這不是打自己耳光嗎?
“這是在山里,什么條件不條件的?”鞠副縣長態度堅決,“這病不治要死,治還有希……希望!”
馬振良對龔局長說:“我是山里草民一個,沒有行醫資格,哪敢治縣長大人的病啊?你不是縣醫院的一把刀嗎?如果你沒有刀,我免費借給你。”
眼看鞠副縣長痛得汗水從臉上直淌下來,龔局長只得改變態度,朝馬振良說:“人命關天,只要你把鞠副縣長治好,我就給你發行醫的資格證書。”
“不敢不敢,”馬振良笑笑搖搖手,“等我閉門天天讀書,考合格了,你再發那本本吧!”
“你……你見死不救!”龔局長惱火萬分。
“馬大夫,”鞠副縣長已經忍不住肚子刀絞般的疼痛,喘著氣對馬振良喊,“治好治不好,我都不怪你,快動刀吧!”
馬振良聽鞠副縣長誠懇地喊了他一聲馬大夫,這才嘆口氣對鞠副縣長說:“看來你挺誠心的,我就替你動刀吧,不過,動刀前你得答應我……”
“答應什么?盡管提!”鞠副縣長用微弱的聲音問。
“動這一刀,給我10萬!”馬振良一點兒不臉紅地說。
“敲詐!”龔局長大聲喊。
馬振良狡黠地一笑:“這是動刀的紅包,縣長大人的命貴,10萬還是優惠價。當然,動不動隨便你們,不動我出診去了。”說罷,他背起了藥箱。
“馬大夫,給……給,10萬……”鞠副縣長當然要命,盡最大氣力喊住了馬振良。
馬振良這才放下藥箱,答應替鞠副縣長動手術。龔局長無話可說了,本來想留在石屋里,監視馬振良的手術。誰知,馬振良看出了龔局長的心思,道:“手術重地,請龔局長出去!”
龔局長無奈地退出石屋。難熬的40多分鐘過去了,馬振良開門出來,說鞠副縣長的手術做好了。龔局長沖進屋,發現鞠副縣長躺在散發著濃濃草藥味的、由青布幔子圍著的窄窄的手術床上,痛苦已經解除。鞠副縣長激動地說:“神了,馬大夫真是一把神刀……”
第二天一早,馬振良安排了4個村里人,輪流抬著抄近路送鞠副縣長出山。出村前,馬振良叮囑了鞠副縣長一句:“別忘了把10萬元鈔票送進山!”這一聲,讓龔局長像吞了一只綠頭蒼蠅般難受,這個深山草醫,縱然有本領,可醫德太差。
一路上,龔局長忍不住向鞠副縣長問起馬振良的手術為什么那么神。鞠副縣長不無感慨地告訴他:馬振良動手術并不是在玩命,消毒、局麻、動刀都有嚴格步驟……
鞠副縣長身體恢復后,進了趟馬家岙村,送去了答應的10萬元紅包。
一年后,鞠副縣長調到市里當副市長。離開前,他誠懇地交代龔局長:“山里沒有西醫西藥,也沒有正規醫生,全靠土郎中和草藥,這是現實,我們的政策要活……”
龔局長聽了,心中觸動了一下,他決定再去馬家岙村看看,那個玩命的神刀馬振良怎樣了。再說他曾對馬振良許諾過,如果替鞠副縣長做了手術,就給他發行醫資格證書。
龔局長到了馬家岙村,驚奇地發現在馬振良的小屋旁邊,蓋起了三間漂亮的石砌平房,墻上寫著“馬家岙村診所”,這診所肯定是馬振良用“敲詐”的10萬元錢蓋的,此刻,他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走進診所,他發現診療分開,除了中藥瓶子,還有西藥柜子,他暗暗吃驚,馬振良鳥槍換炮了!
再往里走,他沒有見到馬振良,卻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穿著白大褂,胸口掛著只聽筒,正在替一個老人看病。待姑娘替那個老人看完病,龔局長問她:“你是怎么來這里的,我是這個縣的衛生局長,沒見著你來局里報到啊?馬大夫呢,他去哪里了?”
姑娘連忙站起來,告訴龔局長,她姓鞠,叫鞠靜,剛從省醫學院畢業,來這里向馬師父學習。再過段時間,她會去衛生局報到,正式要求來馬家岙村診所工作。
龔局長細瞧鞠靜這個醫科大學畢業生,突然心中一驚,急忙從口袋掏出手機,撥了幾下,激動地說:“鞠市長,你為什么要瞞著我,把你的女兒送來馬家岙村診所實習?”
龔局長從鞠靜的面容看出,她長得很像鞠副市長,又姓鞠,便猜出她是鞠副市長的女兒!
鞠副市長在那頭笑著回答:“女兒聽了馬神刀替我動手術的神奇故事,一定要拜馬大夫為師,孩子有志氣,我當然答應她。龔局長啊,現在你到了馬家岙村診所,該明白什么才是一個醫生的資格和他‘敲詐我10萬元的真正用意了吧……”
龔局長回答道:“鞠副市長,謝謝你,我明白我這個衛生局長該怎么當了!”打罷手機,龔局長掏出馬振良的行醫資格證書,看著衛生局蓋的鮮紅大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