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擋傷

謝慶浩

張成是縣交通局的局長，這個周末他難得清閑，決定回趟老家。他開車剛出門，卻接到朋友田林的電話，說好久不玩農(nóng)家樂了，想跟張成回去玩玩。沒多久，田林開著車過來了，兩輛車就一前一后上了路。

開了一個多鐘頭的車，回到了老家冷水屯，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張成頓覺神清氣爽。

吃過午飯，田林有事先回了城，張成則一直玩到下午5點，才準(zhǔn)備返城。張成開著車行進在狹窄的村巷里，轉(zhuǎn)過一個急彎，前面突然出現(xiàn)一輛摩托車，張成連忙一個急剎車，把車停了下來。

下了車，他發(fā)現(xiàn)摩托車上并沒有人，橫著停在路中央，車頭上蒙著塊紅布，更奇怪的是，車旁還擺了三個香碗，每個香碗上還插著一炷香。

左看右看不見人影，張成一挽袖子，準(zhǔn)備動手把摩托車推開，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喝道：“別動我的摩托車！”隨即，前面的小樹林里跑出個女人，張開雙臂攔在張成的面前。

這個女人張成認識，按輩分，該叫她八嬸。張成糊涂了，八嬸把摩托車停在路中央做什么？

沒想到八嬸眼圈一紅，兩行渾濁的淚水頓時滾落了下來：“這是我兒子三狗的車，今天上午11點半，他開車經(jīng)過這里時出了車禍，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搶救，生死不明，車停在這里，是為了幫他擋傷……”

原來，張成老家有個風(fēng)俗，如果有人出車禍?zhǔn)軅耍鍪碌能囎泳鸵Ｔ谠兀缓笊舷慵腊荩砬笏郎耠x開，直到傷情好轉(zhuǎn)才能把車子推走，這種風(fēng)俗叫擋傷。

八嬸擦了把淚水，說：“真是對不住了，擋了你的路，讓你出不了村。但這車絕對不能動，三狗現(xiàn)在生死未明，我……冒不起這險，希望你能理解……”

事已至此，張成只得安慰八嬸說：“八嬸，我今晚不走了，三狗哥什么時候傷情好轉(zhuǎn)了，可以把摩托車推開，我再走。”

張成把車掉了頭，開回了大哥家。他把事情經(jīng)過一說，大哥吃驚地連連搖頭，說：“你開什么國際玩笑？三狗3個月前就騎摩托車出了車禍，已經(jīng)在那場車禍中去世，墳頭草都長得老高了，他怎么可能今天再次出車禍？”

什么？張成徹底驚呆了。

大哥帶著張成再次出村，摩托車還橫在那里，八嬸一口咬定三狗就是今天中午出的車禍，摩托車絕對不能搬動。大哥嘆了口氣，對張成說：“八嬸就三狗一個兒子，看來她是因為三狗的死而悲傷過度，精神出了問題了。看來你今天是走不了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張成和大哥坐在家門口聊天，一輛滿載建筑材料的拖拉機從門前開過，張成一下站了起來：這輛拖拉機是從村外開進來的，能夠暢通無阻地開到這里，說明八嬸已經(jīng)結(jié)束擋傷，把摩托車給推開了。

當(dāng)下，張成告別大哥一家，準(zhǔn)備開車回城。一路暢通無阻，轉(zhuǎn)過急彎，張成卻傻眼了：那輛摩托車依舊橫在路中央！張成正奇怪，八嬸走了過來，說：“張成，我家三狗還在醫(yī)院搶救，這輛摩托車絕對不能搬動，希望你能理解。”

張成又急又氣，伸手一指：“八嬸，可是我看見一輛拖拉機剛剛開過來了！摩托車不搬動的話，它是怎么開過來的？”

八嬸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什么拖拉機？我沒看見。”

張成沒辦法，只好回到村里，找到那輛拉建筑材料的拖拉機司機，一問，果然是八嬸自己推開摩托車讓他通過的。看來八嬸擋傷只是個幌子，她這么做，只是為了不讓張成出村。

張成糊涂了，自己跟八嬸無冤無仇，她為什么要這樣對自己？

沒辦法，張成只得等拖拉機卸完貨，司機上車朝村外開去后，也開著車跟了上去，他打算跟著拖拉機一起出村。轉(zhuǎn)過急彎，來到古墻腳下，果不其然，八嬸彎腰拿開三個香碗，再回頭把摩托車推到路邊，讓開了路。

拖拉機開了過去，張成緊緊跟著，眼看著就要順利通過，沒想到扶著摩托車站在路邊的八嬸突然一放手，摩托車轟然倒在張成的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八嬸拿回那三個香碗，重又擺在摩托車前。張成氣沖沖打開車門，下了車，吼道：“八嬸，我跟您有什么仇什么怨，您要一次次攔住我的路，不讓我回城？”

八嬸若無其事地看了張成一眼，說：“我攔你的路做什么？我是在為三狗做擋傷，續(xù)命，攔住你的路也是情非得已，希望你能理解。”張成一捋袖子，道：“好，您喜歡演戲就演，我陪您。咱倆就比一比，看誰能耗到最后！”說完打開后備廂，拿出張釣魚用的馬扎，“啪”的一聲擺在車前，再回頭拿出把雨傘，撐開，坐在了馬扎上……

太陽慢慢升高了，陽光漸漸毒辣，得到消息趕來看熱鬧的鄉(xiāng)親也漸漸多了起來。撐著雨傘擋住陽光的張成還不覺得怎么樣，可是暴曬在陽光下的八嬸卻滿頭大汗。張成一聲冷笑，你不是要擋我的道嗎？我倒要瞧瞧你還能耗多久。

香碗里的三炷香燒盡了，八嬸顫巍巍抽出三炷香，重新點燃插上去，跪在摩托車前禱告起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呀，您行行好，保佑三狗平安……”八嬸帶著哭腔禱告，凄慘無比，聽者無不心酸。

突然，八嬸提高聲音，厲聲說道：“三狗呀，你爹和你天德叔一輩子過命的交情，你爹你娘是沒文化的人，可是你天德叔一輩子知書達理，生前可沒少教誨過你，要清清白白做人，你怎么就忘了他的話呢？”張成心頭一凜，天德是他父親的名字，去世已經(jīng)多年，八嬸怎么突然提起他的名字來？

八嬸長長嘆了口氣道：“昨天上午11點半，山里的綠竹水庫有人來釣魚，是個40歲上下的男子，穿著紅色條紋襯衫，腆著大肚子，這個男子很好認，右腮長著顆大黑痣，就跟趴著只黑蜘蛛似的。這個男人在那棵大松樹下釣魚，一只黑色手提包放在身旁的一塊石頭上，包里有30萬鈔票。而三狗你呢，竟然起了貪念，忘了你天德叔生前的教誨了，偷偷摸了過去，把那只裝著30萬鈔票的黑色手提包偷到了手……”

張成心里更是暗暗吃驚，八嬸所描述的這個男子，赫然是昨天田林的模樣！

“三狗呀，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水庫的對面，娘在小樹林里放牛，把你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里呢。娘要警告你，千萬不要忘了你天德叔生前教誨你的話，一定要清清白白做人。可是沒等我過來，你卻開著摩托車跑了。逃跑的過程中，過這個急彎的時候，你因為車速過快摔倒，就這樣住進了醫(yī)院，一天一夜過去了依然生死未卜。三狗，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拿了不屬于你的那30萬塊錢呀。是這30萬塊錢，讓你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娘在這里為你擋傷，祈求老天保佑你平安，更重要的是，娘希望你能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看熱鬧的鄉(xiāng)親們議論紛紛，都說八嬸瘋了。他們一個個斥罵了起來：“你這個瘋婆子，在這里瘋什么？三狗明明是3個月前就出車禍死了，你現(xiàn)在還在為他擋什么傷？快讓開，讓張成過去，人家在城里當(dāng)官，要回去上班呢！”

“是呀，三狗是在這個急彎因為車速過快，出的車禍不假，但他什么時候偷拿過人家的30萬塊錢？八嬸你是越瘋越不像話了，不要說三狗，就是數(shù)遍整個冷水屯，又有誰見過30萬的巨款？”

鄉(xiāng)親們義憤填膺，摩拳擦掌準(zhǔn)備強行推開八嬸的摩托車讓張成通過。張成站起身，攔住鄉(xiāng)親們，然后回頭向八嬸走了過去。驚人的一幕發(fā)生了，張成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八嬸的面前！

鄉(xiāng)親們驚呆了，明明是八嬸這個瘋婆子在無理取鬧，攔路不讓張成通過，張成跪她做什么？難道他是想委曲求全，下跪哀求八嬸給自己放行？

有鄉(xiāng)親上前去扶張成，張成搖了搖頭，顫抖著聲音說：“迷途的不是三狗，是我。八嬸擋傷，不是為了三狗，是為了我呀！”

鄉(xiāng)親們糊涂了。張成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小車旁，打開車門，拿了個黑色手提包出來，一拉拉鏈，鄉(xiāng)親們都驚呆了，手提包里是紅艷艷的鈔票！

張成把手提包朝八嬸面前一放，再次跪倒在八嬸的面前：“八嬸，您沒有看錯，昨天我的那個朋友確實是受人之托，給我送錢來的。我主管的一項工程招標(biāo)在即，一家公司想把這項工程攬到手，托他給我送來了30萬。現(xiàn)在我明白了，明著您是給三狗擋傷，但實際上您是為我而做的。您是希望通過這個擋傷讓我明白，做人就該清清白白，做官更是如此，拿了不屬于自己的錢，就會踏上一條不歸之路呀。我知道該怎樣做了，我回去就把這錢交到紀委去，八嬸，這個工程，咱公公正正招標(biāo)！”

鄉(xiāng)親們響起熱烈的掌聲。八嬸淚流滿面：“迷途知返，就能重新做人，三狗，咱們回家……”

八嬸撿起三個香碗，放在一邊，扶起摩托車，推到一邊，讓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