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海明斯(John Hemmings)王 芳/譯
英國脫歐后的抉擇:小不列顛、中間人還是美國的鐵桿盟友?
約翰·海明斯(John Hemmings)
王 芳/譯
選自美國《國家利益》雜志 2016年6月16日

英國同歐盟“離婚”以后,倫敦將扮演怎樣的戰略角色?
6月23日,這一天對于英國選民來說,將是其公投歷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在這一天,選民就歐盟成員國身份使英國受束縛的問題進行了公投。用文字記述外交政策制定和國際關系的好處就是,可以一邊書寫一邊解答關于歷史的假設問題。人們可以一邊打心理戰,一邊根據當前的新聞趨勢不停變換歷史的延展走勢,試圖預測未來。回看關于留歐種種前景黯淡的預測可能還是件有趣的事情,人們在揣度倘若英國離開了歐盟或一旦他們真的與歐盟分道揚鑣,接下來英國可能會做出怎樣的抉擇。我并不是指英國脫歐之后馬上要面臨的難題,比如說應對另一場蘇格蘭公投,以及這場“離婚”在散伙過程的種種爭吵不悅。真正讓人感興趣的問題是,一旦“離婚之痛”趨于緩和,英國的長期戰略愿景將是怎樣的。擺在英國面前的似乎是三個戰略方向,我們姑且將其稱為“小不列顛”、“中間人”和“永遠的好朋友”。
第一個,“小不列顛”所構想的是一個困惑中的英國,從歐盟的陰影中走出來,成為一個更多邊,更強調地緣政治的國家,超越1973年英國在冷戰中加入歐共體時所達到的水準。在英國選民中以主權為導向的政治觀點的推動下,英國可能會回復到索爾茲伯里勛爵(Lord Salisbury)時期所奉行的“光榮孤立”(Splendid Isolation),英國可以著眼于自己的帝國,置身于歐洲大陸的紛爭之外。本質上,這可能會有些像冷戰時期日本姿態的現代版。日本曾與美國正式結盟,但是本質上日本持一種新重商主義的外交政策,其對地緣政治動亂的爆發置若罔聞,只向其盟友提供最小程度的援助。英國版本將會是這樣的:英國同華盛頓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維持形式上的防御紐帶關系,但是在不直接侵犯英國利益的事件上扮演一個被動的角色。這是英國“和平自治”的愿景,只見“英國君”背對著世界,在一個炎熱的下午,蟋蟀鳴叫,他一邊啜著茶,一邊陷入沉思。
在這樣的環境下,英國可能會在作戰的決定上更加審慎,只有在感覺到問題足夠嚴峻和重要時,才同西方的盟國站在同一戰線上。乍看上去,英國可能不會做出太多的改變,考慮到英國同俄羅斯歷史上素來不和,以及其一向對德國在歐洲大陸的領導地位充滿了不信任。然而,對于西方聯盟來說,在獲取外交領導和資源上,在如何管理一個正在瓦解的中東上,以及在如何應對候在他們歐洲家門口執意要實行領土擴張的俄羅斯上,這樣的不干涉政策將會讓他們遭受重大的損失。此外,如果說過去在“光榮孤立”上所做的嘗試具有教導意義的話,其告誡我們的是,這些努力對英國外交政策所提供的幫助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如果一定要說貢獻的話,孤立主義阻礙了英國在危機初期采取及時的防御措施,因為孤立主義要么無法號召集體行動,要么是他們不愿意這樣做。德國在19世紀90年代末的崛起就是這樣一個實例。其置身事外站在一旁,一直到最后關頭,除了實現其在歐洲大陸的外交政策以外,德國得到了想要的一切。然而,有人可能會辯稱,相比19世紀70年代普法戰爭后的英國,德國要更加強大、更加好戰。
第二種選擇是英國成為一個中間人。類似于韓國前總統盧武鉉(Roh Moo-Hyun)在21世紀前10年所主張的“東北亞均衡者”外交政策。這樣看來,英國可能需要補充的是,利用其中型國家的角色或者是“公正的中間人”(honest broker)的身份,提升其“小不列顛”的貿易姿態。例如,伴隨華盛頓同北京之間的裂痕愈演愈烈,英國可以利用其日益成長的對華關系做二者的“和事佬”。基本方法就是,向各方展現一種穿針引線的外交手段,擔當公正的中間人(同時也是絕對的贏家)的角色。最終,無論有多少關于英國退歐以后會出現經濟大災難的預測,作為世界領先的金融中心,倫敦可能會繼續保持其飆升的勢頭。由此看來,英國(金融上)成就王者的權威將讓其在關上門以后仍然具有相當可觀的影響力。
然而,歷史告訴我們,有這樣一種傾向:公正的中間人可能會在持續進行的政治事件中喪失發言權。教科書里到處充斥著格外有失公允且無法調解的政治關系。最后,有人可能會說,英國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試圖進行的公正調解讓德國更加膽大妄為,同時削弱了法國的決心?,F在我們知道,彼時,“公正”加上“中間人”是一種極具毀壞性的搭配,對于今天來說,二者的組合同樣是備受質疑的。有哪個國家敢保證說其對公正中間人的現代化嘗試就能有多成功呢?即便是像印度那樣的長期中立派也開始意識到,在當今的世界里不結盟將有著怎樣的危害。采取中立政策必將會進一步削弱跨大西洋聯盟的勢力。與美國的關系為英國提供了許多凈收益,但是這是大眾視野所無法察覺到的。例如,理論上公正的中間人無法享受與真正的盟友相同的待遇,獲得相同的情報及國防進口情況的訪問權限。理由很充分:永遠沒人能確定他們到底會站在哪一邊。
最后,第三種情況,英國可能再續被一些人稱作是核心安全關系的合作,并讓其再度煥發光彩。這可能需要繼續加強同美國這樣的傳統盟友之間的關系,并表明其在北約框架下、身處歐洲大陸的愿景。從這種姿態中同時可以看到,英國可能會復蘇同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之間的特惠貿易、安全問題以及移民關系——這些聯系在英國加入歐盟以后就悄然無息了。在某些方面上來看,脫離歐盟模式可能為英國及其盟友提供了新的契機——舊制度、新機遇。長期以來,“五眼”情報聯盟(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是“盎格魯勢力范圍英語圈”內全球安全問題的重要支柱[Anglosphere,意即盎格魯勢力范圍英語圈,為新詞,指將英語作為常用語言的國家的合稱。有時也特別表示為經過大英帝國殖民后擁有共同語言及文化的國家,包括英國本身以及澳大利亞、新西蘭、愛爾蘭、加拿大(不包括魁北克)和美國——譯注]。英國的政策精英們可能會推動“五眼”情報聯盟在政治層面的復興,讓其走出陰暗的廊道,站在一個更具戰略性且可供公開討論的位置之上。 “五眼” 機構和部長級的峰會以及工作組可能會成為英國及其最親密的盟友捍衛自由主義秩序的一種可行性手段。利用當前暫時彌漫亞太地區的“小多邊主義”(minilateralism)局勢,“五眼”甚至可以考慮將印度、北歐以及東北亞國家列為新的自由主義盟友。
就英國脫歐后應該走哪條道路,我想我已經將我的觀點表達得非常清楚了。相比前兩個選項,第三個選項似乎在安全性和相互依賴性的總體表現上更勝一籌。然而,我們很難知道英國人在未來的幾十年里到底想要朝哪個方向前進。目前來看,英國公眾和政治精英對這三個選項的支持程度似乎是平分秋色的。對于“小不列顛”這部分來說,其可能在倫敦周圍各郡、英國獨立黨支持者之中以及英國的鄉村腹地是最受歡迎的,這些地方同時也是脫歐呼聲最為響亮的地方。保守黨內部的商業人士,以及以工黨黨魁杰里米·科爾賓(Jeremy Corbyn)為首的親獨裁主義人士可能會對“中間人”舉雙手贊成。隨著多元文化的逐步融合,倫敦的許多城市人口可能會更適應中間人這一角色。某種意義上看,這是英國在2003年參與伊拉克戰爭后受到的一種持久影響,即同美國特殊關系的不確定性。
然而,除去這些表面上的障礙,可能會有人說,縱使英國與美國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種種,但對比當前在中國或者俄羅斯出現的自由主義態度,那些在城市里受過教育的精英們與美國式的自由主義有著更多的共同點。無論杰里米·科爾賓本人是否愿意承認,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代表美國佛蒙特州的聯邦參議員,曾任代表該州的聯邦眾議員,他是一位民主社會主義者)要比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更與他性情相投。同時,相比同性戀不受法律保護的俄羅斯,美國自身進步社會中所反映出的社會多樣性、社會正義和人權可能更與其追隨者們的信仰相契合。這一更深層的聯系——盡管英國同俄羅斯之間有許多曖昧——是英國工黨在當權時刻(畢竟,同北約的談判是由工黨政府率領的)總是會回到聯盟懷抱的最終原因?!白詈玫呐笥选边@條路徑會受到堅定的保守派和遍布全國的溫和派工黨成員的充分支持。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最后一種選擇將會讓我們見證到,西方核心安全組織中的一個成員將再度煥發活力。無論6月23日全民公投的結果如何,美國的決策者們應該向他們的英國同行們伸出友誼的雙手,并盡可能讓英國的人們知道,美國將他們視作相伴最為長久的盟友之一。并且,無論結果怎樣,美國都會站在他們的身旁。
原文標題:Little Britain, Middleman, or America's BFF: the UK's Options after Brex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