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志力是一年生的草木

柏邦妮

持續運動將近一個月了。每天運動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幾年前，跑傷了膝蓋，不能再跑步，這一次，選擇的是HIIT，高強度間歇性有氧訓練。開始時，一個平板支撐30秒都做不下來，15秒的時候，整個軀體，從腹部開始，劇烈顫抖，然后攔腰折斷坍塌下來。現在，做幾組也都輕松了。

從小我就不擅長運動，幾乎從不在外人面前運動，因為我有強烈的羞恥感。我能選擇的運動，也就是待在家里，自己一個人。開始的一周多，每次做都想死。做完的留言都是：想死，累死……汗珠子砸下來，摔成八瓣。最后一個動作，額頭貼在瑜伽墊上，抬起頭來一定留下一個結結實實的濕印兒。

持續兩周以后，每天到了運動的時間，居然有隱約的期盼。雖然克服“你得去做運動”這個念頭需要一把子勁兒，但是痛并快樂著。身體感覺越來越好，原本扁平的一攤子肉，感覺立體了。自己花時間照鏡子，觀察自己的身體。真希望有一天，能變成在觀賞自己的身體。皮膚變滑溜了。臉上的肉在減少，雙下巴不見了。

第三周的時候，心情跌到谷底。強烈地想放棄。體重居然沒有大變化，讓我沮喪得要死。我已經在控制飲食并且認真在做運動了，我已經非常盡力了。按照以往的經驗，應該利利索索地掉秤了。可是并沒有。這時我的按摩師挽救了我。她給我按摩酸痛的肌肉，驚喜地說：“你的脊椎原來彎曲得厲害，現在好多了！頸椎鼓出來的大包也平復了。你得堅持！”身邊的親友都知道我的挫敗，登門時，演技浮夸地一起大喊：“天啊你怎么那么瘦！”好吧，我知道了。

我的教練是一個頎長美麗的女生。她說我最大的問題是腳不扎根。我原本以為是我的臂膀無力，支撐不起我的身體，其實不然。從小到大，我習慣腳掌外翻，現在，我一直在糾正自己：穩穩地站在大地上，雙肩打開，脖頸挺直，像一棵樹。我的體態改變了。

在運動的時候你在想什么？村上春樹據此寫了一本書。我在運動的時候，各種名人名言都會冒出腦海。比如：

一個人應該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凈。——顧城

他的心靈上已被脂肪包圍，久不使用的天賦，終已泯滅。——海明威

一個人堅持做一件事，不是因為有效，而是因為它是正確的。——哈維爾

但是最多響起的一段話，是我的朋友小熊寫的，這段話是這樣的：

“人的意志力通常是一年生的草木，禁不起季節偷換會凋謝枯萎。你得想辦法在意志力消失之前，讓它成為一種生活習慣。并小心在顛沛造次和休假時刻別破壞它。然而，饒是如此，也沒有什么一治不復亂的神話，時間永遠比你陰險，有耐心，會抓住每一個縫隙攻擊你；而且時間沒有身體，如過隙的白駒永恒如新，但是你有，你會衰老，會越來越受不了疲勞。”

不知為何，這一段談不上多勵志的文字反而最鼓勵我。大概是因為，它談到了人性。它不是在羞辱你，我非常反感那種羞辱自己來激發動力的口號，因為羞辱意味著自責和內疚，在偶爾一崩潰之后，那份沉重的挫敗，會使得人再也無法重新開始。我不想在內心植入一個聲音，是嚴厲的父親或者老師在抽我耳光；我只需要一個朋友，一個耐心的朋友。

這段話里，有一種對人性的了解和寬恕，好吧，人就是這樣子的，你我皆同。一次兩次甚至多次的放棄都不算什么，你不必感到羞愧；而相反，如果你戰勝了這些，你完全可以感到驕傲。

我常常這樣對自己說：“我永遠對自己有耐心，因為如果連我都不給，就不會再有別人了。”汗水砸到地上的時候，我默默地念著：“人的意志力通常是一年生地草木……”

讓草木慢慢地長成大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