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蜂鳥

七月以來的大雨，讓我想起《百年孤獨》中那場下了將近五年的雨，也讓我想起高考那年的雨——二十年后，我知道那只是盛夏季節尋常的一場雨，不值一提。但在當年，在此后的好些年，那場雨在我心田上留下的水漬，久久不曾散去。

那是高考后第二天，天氣悶熱異常，正是大雨將來的前奏。母親走進我房間，用極其溫柔、客氣的口吻說，她要跟我談談。我的心一沉。

母親坐在我床邊，終于說出那個我早猜到的事實。她說：“我跟你爸離婚了。這事跟你沒關系，只是爸媽之間的問題。對你，還跟以前一樣，我們都愛你……”

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等它恢復跳動時，一種撕裂般的痛感，在我身體里瘋狂地游走。但我聽見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對母親說：“我早知道了。我剛上高二，你們就分了吧？”

得到母親的肯定答復后，我不合時宜地笑了。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中，那些節假日里裝模作樣的合家歡，那些破綻百出的謊言……他們自導自演了一出戲，我也跟著乖巧地配合演出，都不知道演給誰看？

母親的聲音哽咽起來：“我們本想等你高考完再辦手續的，但事情比較復雜。我們提前離了，瞞著所有人，就怕影響你……”

這時候，“嘩”的一聲，外面下起了大雨。母親就像得到解脫一樣，急切地起身去關窗。我在心中突然有種沖動，我要奔出家門，沖進傾盆大雨中……但我沒有。母親的眼淚和傾訴，像另一場暴雨，把我心上的堤壩淋垮了。

我虛弱地質問母親：“為什么現在才跟我說？你們知不知道，這幾年來，我常在學習時忽然走神，胡亂猜測你們的關系？”

母親說：“還是現在告訴你吧。猜測和攤開來講，感受到底不一樣。我們怕你受不了……”

我洞穿了他們選擇此時告訴我這一消息的真意：高考之后，我就不再是他們保護的對象。

從此我將孤單地行走在未知的人生旅途中。

之后的天氣就像我的心情，從考后第二天開始，雨下了仿佛一個世紀。我困在家中，內心水浪滔天，表面卻波瀾不興。大考后的空虛，被父母離婚帶來的憂傷給填滿。有時又相反，后者的憂傷被前者的空虛給取代。

母親大概被我的沉默給嚇到了。忘記了是第幾天過后，父親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在接下來的大半天里，這對已經離婚的夫妻，神態拘謹地坐在我對面，還一點也不默契地，很快從一個話題聊到另一個話題。

后來，他們甚至去廚房合作了一頓飯。

傍晚時分，父母和我，三個人圍坐在餐桌前。這久違的溫馨畫面，曾出現在高考前，他倆假裝沒離婚的那些日子里——我動搖了，也許他們隱瞞消息的做法，是對的。

我想哭。但我忍住淚水，提起勁兒，跟他們說了好些話兒。

終于，夜幕逐漸降臨，父親見我情緒轉好，又安慰了幾句，便開門告辭離開。

直到現在，我一直記得當時的場景——窗外的雨聲依舊不停，桌上未撤的餐盤，就像我書架上來不及扔掉的高中課本，一個階段結束了，新的階段還沒開始，氣候更替之中，這雨卻下個沒完，悲傷無法排遣。

這樣又不知過了幾日，大雨終于停止，烈日出來了。我出了家門，走在炎炎夏日的大街上，環顧雨后變化不大的店鋪、行人、風景，忽然就厭煩了自己連日來的傷感愁緒。

沒有人會為一場雨放棄生活。縱然大雨傾城，甚至毀壞了某些東西，但雨停后，該修補的修補，該重建的重建，新的日子，有許多事情要做。

只是雨水的痕跡，已留在了我的心里，有時明顯，有時不覺。

直到又過了好些年，那些水漬才消散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