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奮劑之重

JEAN-CHRISTOPHE　COLLIN

德尼斯·哈頓的墓地就在垂懸于內羅畢西南部城市恩龔格上方四個丘陵中的一個。這位凱倫·白烈森（丹麥著名的現代作家，曾居肯尼亞）的情人因飛機事故結束了混亂的一生，并在此長眠了將近一個世紀。他與白烈森的故事被排成電影《走出非洲》并獲1985年奧斯卡最佳影片。在這些將丘陵切割得四分五裂的紅土路上，每天日出時都有上百人在這里奔跑。其中不少人奪得過在遙遠的歐洲大陸舉行的大型馬拉松賽事的冠軍，還有人面對一雙普通跑鞋也只能仰屋竊嘆。在市區一家酒店的酒吧里，斯蒂芬，這里我們這樣稱呼他，點了一杯奶茶，這是運動員們結束晨跑后蒯示配：每天早上太陽升起時他們空腹開始這魔鬼般的訓練。

斯蒂芬30多歲，獲得過一些成功，馬拉松跑進過2小時10分。在歐洲任何一個國家他都可以成為人物，但在肯尼亞，他什么都不是。起初，我們偽裝成一位與在肯尼亞訓練的法國和俄羅斯運動員有約的比利時經紀人，以尋找有潛質的肯尼亞田徑運動員作為掩護。但斯蒂芬一眼就看穿了：“別以為我們傻……我很清楚，你們是記者，是來調查肯尼亞運動員服用興奮劑的情況的?！笔潞罂磥恚@樣更好，大家可以撕去偽裝，開門見山了

當時德國ARD電視臺和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還沒有披露他們對肯尼亞運動員服用興奮劑的調查結果，不久前他們才公布2001-2012年共有800多名各國運動員在血檢中有服藥的嫌疑或重大嫌疑。不過在此之前，關于肯尼亞長跑奇跡的質疑已經存在一段時間了，自2012年以來，有至少35名肯尼亞運動員在興奮劑檢測中呈陽性。

于是今年春天，我們來到了肯雅塔機場，希望撕下肯尼亞長跑的神秘面紗。最近15年，我們對東非裂谷進行過多次報道，那里美麗的景色，貧窮但滿懷希望的跑者，熱情的牧羊者讓我們深深折服。自1968年吉普凱諾在墨西哥奧運會上獲得1500米的金牌后，中長跑運動在肯尼亞的發展一發不可收拾，轉眼快50年。有人描述過這里的清晨，運動員們帶著瘋狂的欲望奔跑，希望能早日擺脫貧窮的生活。孩子們穿過崎嶇的山路奔跑著去上學，這也造就了他們無與倫比的奔跑能力。

天時地利讓肯尼亞在長跑界大獲成功，奧運會和世界所有大型馬拉松的領獎臺上，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那是他們最光彩照人的時代，那一代吃著于加利（當地的麥子）和新鮮木瓜，和著奶茶成長的運動員們不僅不敢接受任何注射，甚至讓他們吃阿司匹林都是奢望

但最近40年來，如同上世紀90年代的自行車運動一樣，長跑也不再干凈。太多的年輕人跑出了不可思議的成績

顯然，在得天獨厚的東非裂谷，一些不如基里維爾公園的藍天那樣的純凈的東西參雜在其中。

“現狀只能用災難來形容?！彼沟俜铱偨Y道，“年輕人為了成績不惜一切代價，他們對這項運動失去了敬畏，奔跑成了轉圈的工具。一個21歲的年輕人馬拉松的成績在2小時06分或07分已經不再稀奇。他們在醫生的幫助下服用EPO、蛋白合成激素、荷爾蒙增長素，醫生會從運動員們的獎金里得到提成。這已經成為了普遍現象。你去找個醫生，他會對你說：‘昨天我給某某開過這種藥。然后所有人都想要同樣的東西。在東非裂谷，運動員們可以得到想得到的一切藥品，服藥已成常態。而且腐敗已經滲透到整個肯尼亞社會，田協也不例外?！彼沟俜液韧炅诉@杯茶，又要開始訓練了，在亞洲舉行的馬拉松已迫在眉睫。

世界反興奮劑組織對近來肯尼亞選手興奮劑丑聞頻發的現象感到擔憂，并為此要求肯尼亞方面通過獨立的第三方組織出具一份調查報告。體育部長委托莫尼·維克薩醫生負責調查肯尼亞的興奮劑情況。顯然這個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他曾在德國學習過運動醫學，后來獲得了律師執照。如今他是肯尼亞峰大學的法學教授，在內羅畢市中心的校園里的一棟辦公樓的5層辦公室里，他接待了我們。這次談話開門見山，他承認調查結果讓人震驚。

“在肯尼亞，我們認為服用禁藥的都是西方運動員……但調查結果表明我們的問題有多嚴重?！本S克薩憂心忡忡地說道，“我們訪問了不同項目的40多名運動員，也和一些尿檢呈陽性的運動員聊過，還走訪過販賣興奮劑的商店

我們意識到興奮劑現象已經到了何種嚴重的程度?！眻蟾骘@示興奮劑在肯尼亞體育界肆虐，從橄欖球到田徑。據ARD電視臺和《星期日泰晤士報》披露，在800米到馬拉松的中場項目146枚奧運會及國際賽事獎牌得主的血檢成疑，其中18人來自肯尼亞。

維克薩教授指出了興奮劑泛濫的多種原因：“首先在于忽視。太多服藥的年輕運動員并沒有受到足夠的教育。政府也沒有及時干預，政治上的預防措施一片空白。我們可以輕易在肯尼亞買到興奮劑產品，比如在保健品商店或是隨便一家藥店，不用出示醫生證明就可以買到EPO。在這個國家，運動員消耗的EPO要遠多于病人的消耗……”

在離開為薩克教授的辦公室時，在東非裂谷，年輕人為了夢想奔跑的情景似乎失去了光彩。

我們動身去往埃爾多雷特，肯尼亞長跑重鎮……從內羅畢到埃爾多雷特約有6個小時的車程。和我們20年前第一次去那里報道保羅·特爾加特、摩西·基普塔努伊、丹尼爾·科門等田徑名將時相比，沿途沒什么變化。彼時，只有兩三座訓練營，每家有十幾名選手，天天在滿是灰塵的山路上奔跑。

周一早上，在距離埃爾多雷特30公里的東非裂谷上的小城伊跨，有接近300多名選手在此訓練，他們穿越每一座山丘和奧爾多雷特附近的所有村莊。這還不算在恩龔格、恩耶里和納庫魯訓練的運動員……跑步成了肯尼亞最主要的民族卡倫金人擺脫困境的不二選擇。在歐洲或中國的馬拉松賽上，冠軍可以拿到4萬美元，更重要的是賽后幾乎沒有尿檢的程序。

埃爾多雷特也已不再是過去落后的小鎮模樣，和現代城市一樣，這里豪華酒店林立和街道擁擠。20年來，運動員們在這里進行了大量投資。他們之中最著名的是1991、1993、1995年三屆世錦賽冠軍，3000米障礙、5000米世界紀錄冠軍獲得者摩西·基普塔努伊，他在埃爾多雷特是如雷貫耳的商人。在市中心他擁有一幢高樓，高樓入口處還開設了一家超市?！艾F在我每周跑三次以保持身體狀態?！彼f道。我們想了解他對肯尼亞興奮劑問題的看法，他也是直言不諱。（見配文）。

基普塔努伊證實興奮劑已經在肯尼亞新一代運動員中肆虐，也正因如此他才決定與田徑圈劃清界限，并停止訓練訓練其他運動員，他與三屆世錦賽3000米障礙冠軍（2009、2011、2013）、兩屆奧運會3000米障礙冠軍（2004、2012）埃澤基艾爾·肯博伊結束了合作關系。

與基普塔努伊一樣，很多肯尼亞人也和田徑界保持著清晰的距離，《國家日報》記者科佩菲爾德·拉加特如此解釋道，“我們聽到有在埃爾多雷特訓練的運動員尿檢不過關時會很失望。特別是2014年9月里塔·葉普圖被查出服用EPO時。這對肯尼亞人是個巨大的打擊，因為葉普圖是我們的舉行，她贏得過三次波士頓馬拉松的冠軍（2006、2013、2014）以及一次芝加哥馬拉松金牌（2014），而馬拉松是在肯尼亞有著很高的關注度。葉普圖服藥事發，造成了長跑與肯尼亞人之間的裂痕，如今大家已經不看馬拉松的轉播了，因為他們不相信比賽結果的真實性。這也讓我的工作變得很困難?！?/p>

總算可以核實維克薩教授的結論了。我們去到一家市中心的藥店，訂一瓶EPO?！澳銈兿胍?000毫升的還是2000毫升的？”店員問道，她沒問我要任何醫生證明，顯然對類似的要求已經司空見慣。我們訂了一瓶可以使用8周的，第二天店里就有貨了。

我們沿路向東，去尋找一個代表正義的人，他的人物是保護東非裂谷的孩子們避免興奮劑的侵襲。上世紀70年代從愛爾蘭而來的科爾姆神父先是在這里訓練女孩，后來是男孩，直到把他們帶上了奧運會和世錦賽的領獎臺上。他一直住在距離圣帕特里克學校只有兩步之遙的蔥蔥綠綠的別墅里，他在這里已授課多年。他家旁邊是個簡陋的大房子，他就在里面訓練手下的運動員。很多冠軍都是在這里長大，開始接觸跑步的技巧，包括800米世界紀錄保持者戴維·魯迪沙，至今每年他都會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

雖然科爾姆神父的熱情與幽默絲毫沒打折，但肯尼亞興奮劑肆虐的現狀卻讓他怒不可遏。和基普塔努伊一樣，他痛斥了政府袖手旁觀的態度。“當局完全該做出反應，懲罰那些作惡的人，因為這嚴重損害了肯尼亞田徑的形象?，F在，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會認為肯尼亞人在奧運會世錦賽上取得的榮譽依賴于興奮劑，這，太可怕了……”實際上，直到現在，肯尼亞都沒有與興奮劑做過斗爭。當然國家的處境對于改變興奮劑肆虐的現狀毫無裨益。他們沒有反興奮劑實驗室，距離肯尼亞最近的一家位于……南非。

另一個困難是很難鎖定運動員的位置，東非裂谷的很多村落根本就沒有地址。所以肯尼亞運動員不會受到突擊檢查。一名運動員向我們展示了一封指出了地點、日期和時間的“突擊檢查”?！爱斘疫_到的時候，現場有50多名運動員，這表明根本沒人像在歐洲那樣受到真正的突擊檢查?！?/p>

不過這一情況已有好轉的趨勢。政府創建了國家反興奮劑辦公室，來自挪威和中國的同行幫他們完善各種細節。另外還實行更加嚴厲的反興奮劑法案?！霸诮叹毰c外國經紀人之間確實存在問題。”維克薩教授說道，“是他們將興奮劑引進肯尼亞，并為旗下的運動員服用。我們已經有很多證人可以執政他們。在肯尼亞，有27名得到田協認可的持照經紀人，其中25個來自國外，另外兩個肯尼亞人一個生活在美國，另一個在德國。”

肯尼亞政府也將部分責任怪罪在外國經紀人的頭上。田協吊銷了兩名經紀人的資格，其中包括在肯尼亞最具影響力的費德里科·羅薩。其中里塔·葉普圖就是他旗下的運動員。但所有人都知道很長時間以來田協都是興奮劑失控的同謀。韋斯利·科里爾曾是水平很高的馬拉松選手，如今是肯尼亞議員，對于該國田協的不作為，他直抒己見：“他們從未在反興奮劑問題上做出過任何努力?！睂Υ司S克薩教授持相同觀點：“沒錯，他們一直處于不聞不問的狀態，但現在他們必須要面對眼前的事實。”因為ARD電視臺調查表明田協的高層還試圖掩蓋運動員服用興奮劑的事實。

我們努力無數次，希望能采訪田協主席伊塞亞·基普拉加特，后者自1992年就開始擔任這一職務。但每次都遭到了他的拒絕。世界反：興奮劑組織近幾個月來也開始調查田徑運動沖的服用興奮劑現象，特別是針對俄羅斯進行了大量調查，發現國際田聯和可能與俄羅斯的興奮劑事件有關，其中被涉及其中的包括國際田聯主席拉米尼·迪亞克的兒子，后者于肯尼亞田協過從甚密……國際田聯也委托獨立的調查機構介入此事，希望能提高調查的透明度。最近的調查無疑會加速，并放大關于國際田聯與肯尼亞田協之間的關系，而該國服用興奮劑的運動員預計很難再次脫逃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