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
我在美國得克薩斯州達拉斯亞洲藝術博物館工作。一日,博物館教育部門的人員告訴我,有一批小學生要來參觀,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我就欣然前往了。
70多名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乘著校車來到博物館。由于館內空間有限,工作人員把他們分為3組,每組25人,由3名講解員分別帶領,參觀不同的展廳。學生們的老師也跟隨著。
我跟隨著一組孩子,在一幅日本屏風畫前停下。這是一幅日本江戶時代的大型屏風畫,畫面表現的是日本鐮倉幕府的建立者源賴朝將軍指揮的一場戰役:源平會戰。源賴朝正是通過這場會戰,打敗了代表貴族階層的實權派平清盛,控制了整個日本。隨后,日本進入了鐮倉幕府時代,日本天皇從此成為傀儡,幕府成為實際的權力機構。
源平會戰在日本可謂家喻戶曉,但這場戰爭對于美國的小朋友來說顯然是太陌生了。如果直接給他們講這個故事,估計不會有幾個人愿意聽,聽完了也不見得能記住。
為了使小朋友們對這件日本藝術品留下深刻的印象,并啟發他們的思考,講解員沒有馬上講解作品,而是讓大家踴躍舉手發言,講講自己看到了什么。
于是,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了。有的說“我看到了幾個人在打仗”,有的說“有的人在逃跑”,有的說“好像有一個人是指揮官,他坐在那里指揮”,有的說“我看到了畫中畫了許多人,每個人都很小,像是從天上在看他們”,有的說“有的人騎馬,有的人沒有騎馬,他們的身份可能不一樣”……
孩子們講完后,講解員問孩子們的第二個問題是:“看到這幅畫,你們想到了什么?”
孩子們有的說“我想到了戰爭以及他們為什么互相打起來”,有的說“我在想他們為什么要選擇在這個地方打仗,這里有山有水”,有的說“我在想是誰畫了這幅畫”,有的說“我在想畫家是為誰畫的畫,是誰出的錢”,有的說“我想知道這幅畫是什么時候畫的”,有的說“我想知道這幅畫是在哪里畫的”,有的說“我在想這幅畫能值多少錢”……
我在一旁聽著,驚訝于這些小家伙提出的問題如此豐富。因為如果能準確地回答這些問題,不就可以寫一篇非常好的、用藝術史的方法討論這幅畫的學術論文了嗎?這些問題看似簡單,其實正好啟發和提升了孩子們的藝術修養與審美能力。更重要的是,講解員對孩子們觀察與想象得出的答案,從不隨意批評,或者一定要孩子按照某種固定的答案去理解這幅作品,因為藝術鑒賞本身具有很強的主觀性。
這也是美國教育的一個特點,對許多問題,不會給出明確的對或錯的答案,老師最重要的職責是啟發學生們的思維。例如:老師畫了一彎月亮,問孩子們是什么,如果有孩子回答是香蕉,老師不僅不會給他打零分,反而會是滿分,雖然老師準備的答案是月亮。
接下來,講解員把孩子們分成幾個小組,每組三四個人,再發給每個孩子一張小紙片,讓他們把畫中最能吸引自己的東西畫下來,然后輪流向自己的小組成員介紹,自己畫的是什么。
我見到小學生們有的畫了一把日本刀,有的畫了一匹馬,有的畫了一朵花,有的僅畫了武士身上的一個小紋飾……這種練習不僅鍛煉了孩子們捕捉美的思維和能力,還讓孩子們學會以團隊合作的方式進行集體研究。
等到上述的事情做完,孩子們對這幅畫的好奇心已十分高漲了,都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一幅什么樣的作品。這時,講解員才給大家介紹這件作品。她講的內容不多,就幾句話,卻贏得了孩子們的一片贊嘆聲,因為他們等待已久的答案終于出來了。運用這樣的方法,孩子們的印象能不深刻嗎?!
孩子們參觀博物館的時間共40分鐘,講解員只講解了兩件作品。除了上述的日本屏風畫外,還用同樣的方法講解了一件古印度的建筑裝飾品。講解完之后,就讓大家自由參觀。
我想,講解員如果在那40分鐘不用啟發的方式,而是用灌輸的方式一項一項地告訴孩子們那些藝術品都表達了什么,效果一定有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