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圖記

慈琪

爺爺八十大壽那天，有人送來一幅貨郎圖，爺爺非常喜歡，他說最有靈氣的就是那貨郎的擔子，巴掌大的兩個筐，里外堆滿各色小玩意兒，密密麻麻卻又件件清楚。

壽辰過后不久，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開始臥床不起。媽媽叮囑我常去爺爺屋里走動，就是這“走動”，竟然讓我發現一個秘密——我可以用一件東西換貨郎擔子里的一件東西。

這個秘密還多虧了我家的小狗冬瓜。無意中，我看到冬瓜叼著一只小鳥朝貨郎圖用力一拋，小鳥就出現在貨郎擔子上，而畫里就“咕咚”一聲，滾下一根半包肉的骨頭來。

我想，既然冬瓜能換，我為什么不能換？那貨郎擔子上，可是有我眼饞了好久的糖葫蘆和小畫書呢！

七月的最后一天，我回到家，爸爸媽媽坐在飯桌邊，哥哥站在他們身后。

“你把哥哥的鋼筆給誰了？”爸爸沉聲問。我被問愣了。“沒拿啊……”

“還扯謊！”媽媽厲聲說，“這幾天你到處搜刮東西，是不是你把鋼筆拿走了？”

爸爸抽出皮帶——后來我才知道，是哥哥自己不小心落在學校，回家后懷疑是我拿的——我嗚嗚哭著，沖進爺爺的屋子，使勁關上門。

我委屈地坐在貨郎圖下，哭著哭著便睡著了。當我睜開眼時……奇怪！周圍變了個樣子！

我一下子回過神來：這不是進了貨郎圖嗎？再一瞧，貨郎就站在兩個擔子間，正朝我招手。

我低頭瞅瞅手里的葫蘆，又看了看畫外面的打酒小童。我才知道，是貨郎把我倆調換了。從那天起我就在畫里住下了。餓了就到擔上拿點兒吃食，困了就在柳樹下打個盹。這里沒有功課也沒有農活，我過得很開心。

其實，我想回去看一看爺爺，卻又恨爸媽不分青紅皂白打我，于是，我終歸沒回去。

有一天，我在樹下睡覺。夢里，我聽到有人叫我。是爺爺！柳枝紛亂的影子里，站著我臥病在床已久的爺爺。

“回去吧，”爺爺說，“那孩子不屬于外面的世界，你也不屬于這里。回去吧，家里人都等著你呢……”緊接著，身后猛然襲來一陣熱氣，一雙手把我抱到安全的地方。竟然是哥哥。我回頭一看，原來我已經從貨郎圖中出來，而貨郎圖卻轟然著火，頃刻間燒盡了。

此時，我看到，爺爺的房間里有很多人。媽媽坐在堂屋里，鄰居們陪著她哭，哥哥替我系上白布帶，小聲說：“我們去給爺爺磕個頭。”

我木木地被哥哥牽到爺爺的床前，一時回不過神來。蒙著白布的爺爺靜靜地躺著，灰藍色的煙霧在他身上久久凝聚不散。

原來，爺爺是多么擔心這個孤僻固執的小孫子啊，決心用他自己換回迷途的我。

竹之語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