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入籃SDR惠及全球

曾頌華

IMF將人民幣納入SDR是具有一定主觀性的決定，既考慮到人民幣在國際交易和使用程度的快速提高，也考慮了中國政府推動人民幣自由使用的改革政策。

2016年10月1日，人民幣正式加入SDR籃子，這無疑是中國近40年改革開放進程中的一座里程碑。對中國而言，這象征著中國在經濟轉型過程中逐漸被國際社會所認可，從一個貧窮封閉的經濟體成功轉型為與全球經濟深度融合的重要新興經濟體。對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與全球金融體系而言，這也是新興市場經濟體貨幣首次被加入SDR籃子并成為國際儲備貨幣。與此同時，一些觀察人士對IMF的這一決定存在爭議。一些人認為這一決定帶有“政治性色彩”，是為了促進中國經濟的崛起，而且中國目前的改革開放仍不徹底，尤其是在匯率管理與資本賬戶開放方面。本文即針對這些爭議展開。

本文第一部分闡釋了如何基于IMF對于新加入SRD籃子的貨幣的衡量標準，對人民幣進行相對合理評估；第二部分進一步分析了人民幣加入SDR籃子對中國與世界金融體系的影響；第三部分提出全文的結論性觀點。

人民幣與“入籃”標準

IMF在1969年創建的特別提款權（簡稱SDR），可作為一國的外匯儲備，用于彌補成員國的官方儲備不足。當時，在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固定匯率制度下，各國需要官方儲備以維持匯率不變。但官方儲備的供給方，也就是黃金和美元，不足以支撐日益擴大的國際貿易和金融交易。因此，IMF創建了SDR，為全球金融體系提供額外的流動性。然而布雷頓森林體系不久就崩潰了，1973年主要國家的貨幣改為采用浮動匯率體制。伴隨著國際資本市場的發展，SDR作為國際儲備資產的需求減少了。截至2016年3月，IMF創造并向成員國分配了2850億美元SDR，在全球外匯儲備中所占份額不超過3%。

早在2005年11月，IMF執行董事會明確，SDR籃子的組成貨幣必須滿足兩個標準，即出口標準和自由使用貨幣標準。出口標準是一直存在的，該標準要求該經濟體在入籃生效日前一年之前的五年考察期內是全球四個最大的商品和服務貿易出口地之一，以確保入籃貨幣在國際貿易中具有重要作用。自由使用貨幣標準是2000年新添加的，考慮到國際資本流動越來越頻繁，該標準用來確保入籃貨幣在國際金融體系的重要作用。人民幣已滿足出口標準，這一點是沒有爭議的。作為全球第三大出口國，自2010年起人民幣就完全符合入籃的出口標準。

人民幣加入SDR主要的爭議來自第二條標準。一些觀察人士認為，由于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仍是有管理的浮動匯率，以及中國繼續維持對資本賬戶的限制，人民幣不能被視為可自由使用貨幣。IMF協議條款對“自由使用貨幣”的概念做出了明確定義。自由使用貨幣有兩條認定要求：（1）廣泛用于國際交易支付結算；（2）在主要外匯市場上廣泛交易。這個定義旨在確保入籃貨幣能夠直接或間接地使用，以實現國際收支平衡。根據IMF的定義，自由使用貨幣的內涵不等同于貨幣自由浮動或者無資本賬戶限制（即完全可兌換）。IMF指出，即使存在一些資本項目限制，一國貨幣也可以是自由使用的，比如過去的英鎊和日元。反之，一個自由浮動、可兌換的貨幣也可能不被廣泛使用和交易。

判斷一國貨幣是否可自由使用，IMF使用了一些量化指標。在評估貨幣是否滿足廣泛用于國際交易支付結算方面，相關指標包括人民幣在國際外匯儲備中的份額、以人民幣計價的國際債券和國際銀行借貸余額、人民幣即期外匯交易量。對于貨幣是否在外匯市場上廣泛交易，相關指標主要包括人民幣即期外匯交易量。在2015年SDR評估工作報告中，IMF引入了更多的指標，包括官方持有的外幣資產、國際債券發行、跨境支付、貿易金融等方面。

上述評估工作報告的指標數據顯示，盡管在過去幾年里人民幣的使用大幅增加，但仍然弱于其他SDR貨幣（美元、歐元、英鎊和日元）。2014年，人民幣在全球官方外匯儲備的占比排名第7位，落后于加元和澳元。人民幣計價的國際債券和票據余額全球排名第9位，人民幣計價的國際銀行存款排名第5位，人民幣計價的國際債券新發行量排名第6位。

然而，人民幣在廣泛使用這個指標上的表現令人矚目。相較于其他非SDR籃子貨幣的份額有所下降或保持不變，人民幣的國際使用在過去幾年快速發展。環球同業銀行金融電訊協會（SWIFT）數據顯示，人民幣在全球支付貨幣排名已由2012年的第20位攀升至當前的第5位。

人民幣加入SDR的影響

IMF決定將人民幣納入SDR必然涉及對上述問題的主觀判斷。IMF會考察并評估其協議條款中“自由使用貨幣”的各項指標，但很多方面仍缺少具體指標和量化標準。因此有人可能會認為這種主觀判斷帶有“政治性色彩”。無論如何，IMF肯定會確保將人民幣納入SDR不會對其金融業務產生不利影響。例如，向IMF借款的成員國必須能夠自由便利地使用人民幣以平衡國際收支。因此，IMF不僅僅需要考慮量化指標，還需要對中國促進人民幣自由使用的相關宏觀和金融政策作出定性評估。

幾個關鍵因素說服IMF做出了同意人民幣加入SDR的決定。首先，“自由使用貨幣”指標顯示，人民幣的國際使用程度迅速上升。其次，中國政府不斷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包括允許外匯儲備管理機構進入在岸固定收益市場和在岸外匯市場。這就允許官方外匯儲備管理機構，如央行、國際金融機構、主權財富基金等，增加購買人民幣計價資產來管理他們的儲備和對沖風險。中國還與30多家央行建立了貨幣互換安排。再次，中國政府正在推進廣泛的宏觀政策改革，包括利率完全市場化、更靈活的匯率制度、提高外儲和銀行負債的貨幣構成透明度。

由于IMF早在2015年11月就做出將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的決定，中國進一步推進了資本賬戶自由化。值得關注的是，2016年2月，中國政府對外國投資者（如外國銀行和養老基金）開放銀行間債券市場。2016年8月，中國政府宣布推出深港通機制，擴大了境外投資者投資內地上市企業的范圍，也擴大了內地投資者投資香港上市公司的范圍。2016年8月，世界銀行成為首個在中國發行SDR債券的機構。

展望未來，中國金融部門改革仍然是一個未完成的行程。人民幣加入SDR是一個里程碑，但不是終點。金融市場改革是中國正在推進的以市場主導資源配置的轉型的重要內容。要建立一個完善的金融體系，仍有許多工作要做，包括人民幣匯率機制轉向完全自由化和市場化，以及以市場為基礎的貨幣政策框架。在這方面，值得關注的是，2016年7月，IMF宣布，繼2015年調整以來人民幣匯率正變得更加靈活和市場化，人民幣匯率與基本面大體一致。下一步資本項目自由化必須審慎推進，并協調好其與金融體系改革和匯率市場化的先后順序，以降低宏觀和金融風險。

隨著中國更加深入地融入世界經濟，中國經濟將對世界經濟產生顯著的外溢效應。近期中國經濟的放緩，通過貿易和金融渠道，對很多國家的增長、出口和大宗商品價格造成了影響。隨著人民幣加入SDR貨幣籃子，中國更加深入地推進金融部門改革和經濟轉型，將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世界經濟平穩運行。

對全球經濟而言，人民幣作為新的儲備貨幣提供了額外的流動性來源，并有利于分散全球金融系統中的風險。人民幣加入SDR還增強了SDR作為國際儲備資產的吸引力，使SDR貨幣在國際貿易與金融中更具代表性。

總結

IMF將人民幣納入SDR是具有一定主觀性的決定，既考慮到人民幣在國際交易和使用程度的快速提高，也考慮了中國政府推動人民幣自由使用的改革政策。盡管人民幣目前仍在資本項目受到一些限制，但IMF的189個成員國認同人民幣在國際經濟中的廣泛使用以及人民幣自由使用對國際收支平衡的作用。

人民幣加入SDR有利于中國和全球經濟。對中國來說，人民幣加入SDR將進一步推動中國向市場經濟過渡的改革，就像中國加入WTO倒逼國內改革一樣。中國經濟的成功轉型將使中國更加深入地融入世界經濟，有利于全球經濟發展。納入了人民幣的SDR貨幣籃子，也將成為更具吸引力和代表性的國際儲備貨幣。

（作者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亞太區原副總裁、國際貨幣研究所學術委員。吳思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