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指揮”王亞忱

鄭金玉

遼寧省阜新市原市委書記、市長、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退休高官王亞忱為了爭奪阜新商貿城的所有權，利用自己的“余威”，利用兒女在當地公安部門任要職的便利，巧取豪奪，一步步將商貿城據為己有，而將阜新商貿城真正的主人高文華關進大牢。

王亞忱案是一個官商斗爭的案例，也是一個缺乏監督導致犯罪順利實施的典型樣本。

報案引來牢獄之禍

在遼寧省阜新市，阜新商貿城盡人皆知。商貿城占地5萬平方米，建筑面積9萬平方米，坐落在阜新市最繁華的解放大街北段中心地帶，被稱為商海中的“商業航母”。

這艘“商業航母”的建造者是高文華。高文華1965年6月21日出生在阜新蒙古族自治縣，父親是縣紀委干部，母親是醫藥公司管人事的干部。他從小到大學習成績優異。大學畢業后，他在阜新市衛生學校當了半年政治老師，就跳槽到電視臺當上了一名攝影記者。1993年，他又毅然停薪留職，拿出積攢的4.3萬元錢，買了一輛二手的“拉達”牌小汽車拉客，當起了出租車小老板——當時這是阜新市第一臺“豪華轎車”。他跑了四年多出租汽車后，積攢了第一桶金——沉甸甸的20萬元錢。有了這筆錢后，他什么掙錢就干什么，越干越大，他先后開辦了洗浴中心、保健品公司、煤炭經銷部、印章廠，全都開花結果。短短幾年，高文華成了阜新商界“領軍人物”，擁有上千萬的資產。

2001年初，高文華聽說位于阜新市中心的液壓件廠要賣，心中暗喜。液壓件廠在解放廣場旁邊，位于市中心黃金地段，地理位置極佳。如果把這塊地買下來搞開發，一定會狠狠地賺上一把。高文華很快找來大連開發區泰樂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經理武金祥，合資成立了阜新雙龍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共同承辦搬遷液壓件廠、建設阜新商貿城的項目。

項目正式確立后，高文華為工程項目引進資金4500萬元，自己又投入雙龍公司900萬元。而泰樂公司經理武金祥卻沒有投入任何資金，反而攜雙龍公司230萬元巨款潛逃。高文華立即向阜新市公安局報案，要求追回巨款。高文華說：“正是這次報案，給我引來了后來的牢獄之禍。”

阜新市公安局接到報案后，公安局副局長王曉云找到高文華：“商貿城的項目挺好。我爸爸現在在家閑著，讓我爸給你當顧問吧，你適當給倆錢就行?！?/p>

王曉云在阜新市知名度很高，在阜新市公安局，她分管全市治安、戶政、巡警支隊等，她的弟弟王曉剛任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副支隊長。王曉云和王曉剛的爸爸王亞忱在阜新政界更是盡人皆知，1986年至1996年，王亞忱歷任阜新市市長、市委書記、人大常委會主任。高文華說：“我以前和王家從來沒有交往。我同意王亞忱來，主要是惹不起王曉云?！?/p>

王亞忱以顧問的名義進入雙龍公司。王亞忱曾在一份非法出版物《中國法制》對他的訪談中，這樣粉飾自己：“我想用一個老黨員的實踐告訴人們，老同志仍然可以為社會的發展建設繼續發揮不可低估的作用。”然而，王亞忱的實際行動卻讓人大跌眼鏡。

“總指揮”一手遮天

開始時，高文華、王亞忱合作得不錯。高文華說：“我開始給王亞忱定工資每月1萬元，他主動跟我說不要1萬元，就跟你一樣拿5000就行了，我還挺感動?！笨墒呛镁安婚L，他們的合作慢慢地就變味了。王亞忱先是把阜新市政府接待處處長于雅君拉來，當上了手握大權的總經理；接著，王亞忱又把商業局退休的老局長，自己的“鐵哥們”也叫來當副總經理。繼而，又把自己精明能干的女親屬，安排為掌握財經大權的會計。當他穩扎穩打地安排完“四梁八柱”以后，高文華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架空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更讓高文華目瞪口呆。

王亞忱把阜新商貿城當成了自己的“家”。每天一到中午、晚上，王家的全家人，甚至七大姑、八大姨，沾親帶故的都會來商貿城所屬的海洋大酒店、祥和大酒店就餐吃飯。一次、兩次，高文華感覺不出什么，可是這樣免費的午餐、晚餐天天吃，誰也承受不住。從2004年9月到2005年10月，一年多的時間，王來忱以公司的名義，僅在海洋大酒店一家，宴請總金額就高達33萬元，其中王亞忱個人消費21萬元。王亞忱一頓飯就花5000多元，是很平常的，可這在當時有著20萬下崗職工、每個月最低生活保障金只有156元的阜新，無疑是一個天文數字。

小打小鬧吃幾頓飯，填不飽王亞忱的胃口。當上顧問不久，王亞忱提出：“小高，我給你當顧問得有一個名分，我財務科長出身，幫你管管錢，掛個‘總指揮’的名吧，這樣市政府對你的幫助會更大，讓我的兒子王曉軍當董事，不占股份。”高文華心里不高興，但沒好意思與王亞忱撕破臉。2002年2月10日，王曉軍成為雙龍公司董事，王亞忱也隨之成為項目“總指揮”和財務總監。

王亞忱非常珍視“總指揮”這個職位。公司任何重大決策，必須他點頭同意；任何一筆開支，必須由他來批；任何人事變動，都必須由他指派。時間不長，商貿城沒有“總指揮”王亞忱發話、批條，任何人調不進來，任何人不能動錢，其中包括高文華。

王亞忱很清楚，自己名義上雖然是“總指揮”，但實際上在私營企業中不是投資者，沒有股份，名聲再好聽，也名不正、言不順，是個空殼子，替別人打工。要當真正的“一把手”，必須拿下商貿城的股份。

王亞忱不愧是當過大領導的高官，他很懂得運用“策略”，他向高文華拋出了一個誘人的繡球：“小高呀，你不知道吧，我小兒子王曉軍是南非公民，咱們應當成立一個中外合資企業，這樣既可以享受很多優惠政策，又能節省很多稅錢，你看怎么樣？”高文華沒有見過王曉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南非公民，更沒有想到這是王亞忱專門為他設的圈套。在當時，高文華一聽是中外合資企業，能夠免交許多稅，沒有多想就同意了。這樣雙龍公司在王亞忱的一手操縱下，更名為“華隆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注冊資金由原來雙龍公司的2000萬元，降低為800萬元，為中外合資企業，高文華任董事長。

公司更名沒過多久，王亞忱又得寸進尺地提出：“800萬元注冊資金中，高文華500萬元，占62.5%的股份。王曉軍300萬元，占37.5%的股份。”高文華這才明白中外合資企業的“奧妙”，當即反對：“王曉軍一分錢沒出，這不占了股份了嗎！”

王亞忱打哈哈說：“你心眼兒這么小，我能占你的股份嗎？我們是中外合資企業，外商要占有一定的比例，這是辦手續需要，不過是一個形式，我不會占任何股份，將來項目完成后，你給我點兒養老錢就行了?！?/p>

高文華并不明白“中外合資企業”是怎么回事，但感覺王亞忱說得有道理，就勉強同意了。不料，在辦理華隆公司注冊登記手續時，王亞忱又暗度陳倉，王曉軍的股金和股份從300萬元的37.5%上升為320萬元的40%，而高文華的股份則從500萬元的62.5%下降為480萬元的60%。當高文華質問王亞忱這是怎么回事時，王亞忱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40%是整數，好算賬！” 高文華說：“當時自己心里感覺不痛快，但大數已經讓了，小數就不計較了?！?/p>

利用威權強取豪奪

2003年8月，阜新商貿城主體竣工，銷售勢頭非常好，1000多個商鋪很快被搶購一空，華隆公司銷售收入超過1億元。而當年阜新全市財政收入不過4.5億元。這塊肥肉又讓王亞忱紅了眼。王亞忱提出，高文華應該再出讓10%的股份，雙方股份各50%。高文華堅決不同意。

王亞忱大怒，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有兩個臭錢，竟然敢與阜新“太上皇”討價還價？伴隨著王亞忱的震怒，高文華的厄運開始了。2003年8月15日，高文華、王亞忱和阜新市人大法工委主任王玉忠正在辦公室開會，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突然闖入并毆打華隆公司副總經理楊懿。在員工眾目睽睽之下，打手們一邊把楊懿打得鼻孔流血，一邊指著高文華威脅說：“如果不答應給王書記10%的股份，他就是你的下場！”此時，王亞忱就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切。

高文華感到不寒而栗。他剛走出辦公室，王亞忱的兒子——阜新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副支隊長王曉剛突然駕到，用兩輛警車堵住他的去路，用槍頂著高文華的腦袋罵道：“媽的，你要是讓老爺子不高興，我就要你的命！” 第二天，高文華又接到了王亞忱女兒——阜新市公安局副局長王曉云的電話：“你敢不聽我爸的話，我整死你！”在強權面前，高文華再次被迫低頭：“我實在是惹不起他們，只能答應！”

8月16日當天，華隆公司就調整了注冊資本金，王曉軍注冊資本金從320萬元調整為400萬元，占注冊資本金的50%；而高文華的股份再次下降，從480萬元下降為400萬元。

2004年初，阜新商貿城竣工，前景無限美好。這時的王亞忱想要一口吞下商貿城，他終于撕下了畫皮。王亞忱向高文華下達最后通牒：“你要把董事長的位置讓給王曉軍！如果不答應，就把你送到局子里！”

高文華這時才看清王亞忱要吞并他全部財產的真面目。高文華感覺實在不能退讓了。“如果我連董事長的位子都沒有了，相當于王亞忱把我投資的企業一步步吞并了。”

萬般無奈之下，高文華向王亞忱提出：“我不當董事長也行，你多要點我少要點也行，把我當初投資的4500萬元還給我，商貿城我也不要了?！苯Y果，這一番話又惹得王亞忱大怒，雙方不歡而散。

走投無路的高文華決定尋求法律援助。高文華先來到沈陽，找到沈陽奉天律師事務所?？墒?，當他把實際情況一說，盡管律師們都很同情他，但沒人敢接這起案件。孤注一擲的高文華又來到北京，希望能在首都找一個大律師，告倒王亞忱這個大貪官。有一天，他在大街上看到一家門臉挺大的律師事務所，便推門走了進去。對方一聽被告是市委書記、市長、人大常委會主任，打的還是經濟官司，頓時來了興致，張口就要100萬元，保證打贏官司。高文華感覺這里不靠譜。最后他來到北京觀濤律師事務所，雙方談得不錯，并準備第二天簽協議。2004年3月2日上午9點多鐘，高文華帶著整理好的材料，興沖沖地來到了觀濤律師事務所。他剛一進門，就被四個壯漢按倒在地，來人向他出示了遼寧省公安廳的通緝令，當天高文華就被戴上手銬，押回阜新。

直到被關進了阜新市看守所，高文華才知道，王亞忱以王曉軍的名義向阜新市公安局舉報自己虛假出資、挪用公司資金。

3月2日，高文華在北京被抓。3月3日，王亞忱就召開全體職工大會，他在會上聲稱：高文華帶著2000萬元攜款潛逃，在北京嫖娼時被北京市公安局抓起來了。高文華被關進看守所不久，阜新市公安局經偵二隊隊長程顯國和一名干警提審了他。

程顯國說：“你的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現在只有一條路擺在你面前，你把股份放棄了，再給王書記認個錯，我們和王書記做做工作，放你出去?！?/p>

兩天后，程顯國再次提審高文華，這次帶來了一份委托書：高文華羈押期間華隆公司委托王曉軍負責。高文華當場拒絕。

高文華說：“阜新市公安機關辦案人員多次對我和我的家屬講，只要給王書記寫個認錯書，讓出董事長、承認沒有投資、放棄股份，并保證不告王書記，不告公安局，高文華就沒事了。甚至阜新市一些領導也在做我的工作，讓我別拿雞蛋往石頭上碰。我說，他這是利用權力巧取豪奪！”

最后的瘋狂

在王亞忱的操縱指使下，很快，阜新市細河區檢察院以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對高文華提起公訴。王亞忱很自信，在阜新這“一畝三分地”里，他就是“太上皇”，一言九鼎，要讓高文華死無葬身之地。

耐人尋味的是，無論是王亞忱強占阜新商貿城，還是王曉云、王曉剛抓捕高文華并將其定罪，權力都如影隨形。在這個過程中，阜新市眾多官員都唯命是從，只要是王亞忱一句話，都是一路綠燈，法律、規章、原則都被拋棄。

可是，王亞忱沒有想到，高文華在重重壓力下，骨頭很硬，堅決不服軟。在高文華及其家人的不斷上告下，這起案件引起了公安部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高度重視。2004年11月16日，遼寧省檢察院專案組指定將本案移送撫順市望花區檢察院。很快，撫順市望花區檢察院審理認定本案“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退回阜新市公安局。不久，阜新市公安局將補充偵查結果返回望花區檢察院。經過認真分析，撫順市望花區檢察院最終作出了《望花區檢察院公訴案件審查報告》，認定高文華不構成犯罪，不予起訴?！秷蟾妗返玫搅诉|寧省檢察院、公安部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一致認可。

2005年2月3日，高文華在被關押了11個月后，辦理了取保候審手續，終于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門。但此時的商貿城已經沒有高文華的位置了。2005年2月17日，高文華在律師陪同下來商貿城上班。王亞忱吩咐保安：“他是罪犯，轟出去！”

第二天，八一路派出所民警找到高文華：“我們派出所通知你，你現在是取保候審，還是罪犯，不準你再去華隆公司！”

事實上，從高文華被刑事拘留那一天起，商貿城已經發生了變化：2004年5月，高文華被抓沒多久，王亞忱就以王曉軍的名義注冊“阜新華隆物業管理有限責任公司”，王曉軍任董事長，負責商貿城的物業管理，年收入300萬元。而華隆公司注冊時注明經營范圍包括物業管理。

商貿城1700平方米商業用房分給王曉剛辦起祥和大酒店；3500平方米由王曉軍注冊成立海洋大酒店。同時，王亞忱用華隆公司500萬元資金和商貿城3000平方米門市房同阜新市糖酒公司置換土地和房產，然后用置換的財產以王曉軍的名義注冊成立了阜新光大房地產開發公司……

至此，董事長高文華的巨額財產，都在沒有任何授權的前提下，被王亞忱全部占有和支配。

王書記PK高董事長，這件事引發了社會廣泛關注。阜新市一名官員曾說：“王亞忱當市長時，市委書記和人大常委會主任要聽他的；當市委書記時，市長肯定要聽他的；他當人大常委會主任的時候，市長和市委書記還是要聽他的。人家走到哪兒都說了算，到你商貿城說了就不算了？”

高文華的悲慘遭遇受到了全國人大的關注。2005年3月12日，十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信訪簡報第101期以群眾反映公安干警違法辦案為題，轉發了高文華的上訪信。2005年5月18日，《中國青年報》以《一個退休高官的生意經》為題，用一個整版刊登了該報記者劉萬永寫的報道，立刻引發社會熱議。

王亞忱的丑惡嘴臉被揭露后，遼寧省成立“5·27”專案組，迅速開展偵查。2005年7月18日，專案組找王亞忱談話，請他配合調查，王亞忱卻傲慢地對專案組的一位處長說：“你沒有資格跟我談，你級別不夠。”

隨后，王亞忱被專案組帶離阜新時，拒絕乘坐警車，而是坐自己從阜新市人大退休時強行帶走的奧迪，而且“因病”要求120急救車跟隨。阜新人感慨地說：“人家王亞忱是帶著車隊走的！”

2006年1月29日，遼寧省丹東市振興區人民法院作出判決，王亞忱犯虛報注冊資本罪、職務侵占罪，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并處罰金40萬元。當天晚上，家家戶戶正吃晚飯的時候，阜新市中心的解放廣場，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的鞭炮聲，阜新人壓在心底多年的怒火、困惑，都爆發出來了。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