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暗夜的死亡之舟

魏斌

暗夜獨行人

2015年10月10日凌晨1點20分，微雨，江蘇蘇州吳江區盛澤鎮前躍村的公路上，泛起朵朵細小的雨花。吳江區公安局盛澤分局的四名巡防隊員騎著電動自行車正在巡邏中，前方一個人走得很慢，他的頭低著，似乎手里還捏著一把雨傘。

因為覺得這名男子有點可疑，巡防隊員攔住了他的去路。巡防隊員原本以為此男子有可能是從緊挨著公路旁的毛紡噴織廠下班的工人，但看上去又不像，這個時間點，上半夜班的工人早走光了。這時，有兩名巡防隊員驚奇地發現，男子肩上挎著的竟是一只粉紅色女式包包。

“如果你真的無法證明自己是誰，又說不出自己去哪里，那就先跟我們去值班室一趟，慢慢回憶。”巡防隊員禮貌地把男子請到了附近的警務值班室，并很快將此情況向分局領導匯報。

在相關民警的要求下，男子打開了他那只奇怪的布制面料的粉色包包，打開一看，大家伙傻眼了：口紅、披肩假發、兩只文胸、梳子、雨披、現金5000多元……

他帶著這些要干什么？一個男人帶著這么多女人用的東西本就奇怪。問他名字，他前后報出了四個名字。

連自己叫什么也說不出來？！隨身攜帶的又都是女人用品？！對此類行跡涉重大嫌疑人員，巡防隊員立即上報，迅速引起盛澤公安分局上下的高度關注，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孟杰來了，刑偵大隊若干負責人也來了，審訊工作連夜展開。

這一訊問，一宗發生在48小時前震驚全國的大案赫然出現在眾民警的眼前，因為此人正是在浙江舟山普陀東極島涉嫌殺害五名船員的重大作案人員方忠岳。從血案發生的10月8日開始，此案一直牽動著數以千萬的人心，至10月10日凌晨1點多，時間剛好過去48小時，誰都不敢相信，此面相老實憨厚的中年男子方忠岳竟是殘忍殺死同船五個兄弟的惡魔！

審訊中，方忠岳表示自己是來自首的，但這沒有被警方給予認定，因為他實際上是被巡防隊員帶到所里來的。方忠岳的到案為警方揭開了48小時前的血腥一幕！

殺戮在瞬間

事情的開始是在2015年10月7日傍晚，方忠岳一般情況下是不喝酒的，但那天船長幾個人說要喝酒，大家出海寂寞，少喝幾口開心點沒什么，喝了早些睡。大多情況下，船員們將船停靠在碼頭，會早點睡下，喝點黃酒有助睡眠。方忠岳堅持說自己不喝酒，他隨便地吃了幾口飯，獨自一人來到船艙二層的臥室，倒頭躺在床上瞇起了眼。但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下層船長老彭他們幾個在講話。他翻了幾個身，沒睡著，下面還在講著，他隱約地聽到他們好像在說他什么話。其實，大家在一條船里說來說去說到誰都是常有的事。但他聽了很窩火，因為船艙下層五個在一起喝酒的人中，有四個是親兄弟，老大彭國平57歲，老二彭國芳52歲，老三彭海平47歲，老四彭海芳44歲，還有一個叫他們四兄弟舅舅的外甥（彭海芳岳父家的親戚），叫黃丁軍，30歲。他們都是舟山普陀區東極鎮（島）黃興村（島）人。

事實上大家喝喝酒，說說事熱鬧一番原本也都屬正常，但在方忠岳看來這可不行。他想到了今年3月份的時候，原本他們在商量著這艘船要進行整修的事，大家說合資出錢修。在議論時，不知是誰提議，干脆要方忠岳退出股份，別在這船上干了。現在這艘船是早在10多年前他們一起合作購買的，后來他們又一共出資100多萬元，將這艘120噸位的捕撈船升級成現在的這個有規模的樣子，方忠岳和彭家老三海平還有外甥黃丁軍各占2股，彭家老四海芳，即船長占4股。他們要方忠岳退出，意味著方忠岳可能在拿到20萬元左右后，就得離開船了。方忠岳舍不得離開，他通過妻子找到了彭家老輩去說好話，結果還好，他們同意他留下來。

看起來，雙方之間并沒多大矛盾，這事也應該屬于翻過去的一頁。但方忠岳時不時就會想到這一幕，他認為，自己和彭家幾個兄弟一起長大也算鄰居，他們這么不給他面子，要他退出，他心里的疙瘩一時難以解開。

晚上9點多，大家各自回艙睡去。住在船上二層的方忠岳假裝睡去。但他沒有閉眼，仇恨在他心中熊熊燃燒。他感覺大家都已完全睡著了，便慢慢地來到船尾一個放置刀斧的地方，锃亮的斧子在暗夜里閃著寒光。他緊緊地捏著斧子，開始了他的行動。這些刀斧是平日里在捕魚時，漁網如被水下的金屬掛鉤或者廢棄雜物掛住時，用來砍掉這些雜物的，現在竟成了即將要砍殺同船兄弟的利器。

一場殺戮頃刻間發生。船員休息的船艙在一層和二層，一層睡著三位船員，二層也睡著三位船員，除方忠岳外，五位船員此刻都在沉睡中。方忠岳樓上樓下一陣砍殺，鮮血四濺，有的船員在朦朧中還沒弄清楚是如何一回事呢，便當場身亡。有的還想與方忠岳進行搏斗，但手無寸鐵，根本無力招架，血流一地，最終倒地身亡。最慘的是黃丁軍，年輕的他，頭部接近被砍落……

殺了人后，方忠岳將斧頭扔進了大海。他想著要逃離此地，得有些錢，他來到已死去的幾個人的臥室床頭柜前，從皮夾里，還有他們的褲子口袋里翻到4500余元，同時還在一位死者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根黃金項鏈（價值15723元）。

海浪與逃亡

10月8日凌晨2點多，方忠岳駕著一艘救生筏出逃，但救生筏只能行駛數十公里，不可能走遠，他必須要盡快來到陸地上。他非常清楚前方的路是多么的險峻和困難，但他必須朝前走。

凌晨3點左右，他打電話給妻子：“我殺了人，我把他們都殺了，家里的事，以后你多管管，也告訴兒子，做人要自己做……”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接著方忠岳又給妹夫和小姨子撥了電話。在和妹夫通話時，他問妹夫船如何開？妹夫不知道大半夜的方忠岳問這個要干什么？妹夫脫口而出：“你叫海平開嘛，他是船上的輪機長……”但妹夫哪里知道，此時的彭海平早已命喪黃泉，慘死屠刀之下。

10月8日6點左右，方忠岳的表弟陳錫華駕駛著一艘小快艇出海去釣魚。7點20分，陳錫華的小快艇到達大西寨島附近海域時，突然發現，前方一個人很像他的表哥方忠岳，他有些奇怪，此時的方忠岳正手忙腳亂地在擺弄著一艘救生筏，看樣子很危險，隨時會落入水中。陳錫華忙將小快艇開過去，將表哥救了上來。一番對話后，陳錫華嚇出了一身冷汗！方忠岳說他把自己同船五個船員都給殺了。這五人陳錫華都認識，他不敢相信這事是真的，但看到方忠岳的臉色，平時老實相的表哥一臉殺氣，又聞到表哥身上的血腥味，他信了。陳錫華勸表哥去投案自首，不要再逃了。方忠岳一屁股坐在了小快艇上哭起來，“我不去自首，我知道我碰到你，你被我連累了，我自首也是死，不自首，興許逃過一劫……”陳錫華見勸說無效，又一時難以脫身，便在方忠岳的要求下，用小快艇把表哥送走。早上8點，陳錫華將方忠岳送到了舟山市定海白泉鎮外山嘴的地方，這里是神華國華舟山發電責任有限公司，附近有個碼頭，方忠岳從此處上岸，乘坐出租車來到定海區長途客運中心，轉乘長途客車逃離舟山市。此前，他在和陳錫華分開時，已把救生筏等扔在了長涂島上。

方忠岳坐上了長途車，這是一輛開往浙江嘉興的大客車。他在嘉興北站下車，在附近他購買了女人用的化妝品和女人用的粉紅色包包。最后他還硬著頭皮去買來了假發和女人的文胸。

隨后他一直在附近人流密集的地方轉悠著，心里想著買了這些女性用品后，如何裝扮一下自己繼續逃亡。

10月9日傍晚，天色暗下去時，他開始隨意地沿著嘉興秀州區郊外公路行走，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感覺慢慢地就走出了浙江省界，來到江蘇境內，蘇州吳江區盛澤鎮。

10月10日凌晨1點多，他轉悠到盛澤鎮的一家毛紡噴織廠門口，微雨中他遭遇了盛澤公安分局的巡防隊員……

案發后，熟悉方忠岳的人們在議論他殺人之事時，都不敢相信，很多人對他的印象是：平時為人老實本分，煙酒不沾，看起來他就是個沒什么脾氣的人，有時候他連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去丈母娘家吃個飯，他也常常是埋著頭，吃好飯就離開，話不多。但正是這樣性格的人，其內心深處會爆發出來的兇險又有誰知？！

10月10日傍晚5點多，命案發生48小時后，方忠岳被浙江舟山警方押回，暫押舟山市公安局普陀區看守所。

2016年3月23日，舟山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方忠岳殺人一案。在庭上，五位死者家屬提出的賠償金額從120萬元至170萬元不等。方忠岳說，他愿意承擔，但他沒有能力去償還。庭上氣氛緊張，死者家屬數次要沖破警戒線欲揮手打向方忠岳，方忠岳表情怪異，時而低頭，時而微微抬頭看看。

2016年5月13日上午11點，浙江省舟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被告人方忠岳因殺害五名船員被一審判處死刑。依照相關法律規定，認定被告人方忠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罰金人民幣2000元。認定被告人陳錫華（方忠岳表弟）犯窩藏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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