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彼得案，華裔拒絕當“啞裔”

高榮偉

2014年11月20日晚上11時許，時年27歲的新入職警員、華裔警察梁彼得（Peter Liang）在紐約布魯克林區一處政府廉租房中執行巡邏時，槍殺了一名28歲的非裔男子雅佳·格雷。根據梁彼得的供詞和描述，這是一起執行公務時的誤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案判決后，在華人社會引發軒然大波，在亞裔以及非裔群體皆導致強烈反彈。

梁彼得案的來龍去脈

媒體報道，當晚梁彼得和另一名警員肖恩·蘭道正在布魯克林一處政府廉租房巡邏，當他們從底樓向樓上走的時候皆手持電筒及佩槍。此時，非裔青年格雷去探訪住在該公寓的女友，因為電梯出現故障，格雷和女友雙雙進入了沒有燈光的樓梯間，并往樓上走去，而正在巡邏的兩位警員并未看到他們。突然，昏暗的樓梯間傳來槍聲，格雷左胸中彈，應聲倒下，在送醫后不治身亡。事件發生后，梁彼得向同伴肖恩·蘭道解釋，自己因為聽到異常響動，在黑暗慌亂中扣動了手槍扳機，射出的子彈先是打到漆黑的樓梯墻上，后反彈到了格雷身上。事件發生后，紐約警察局局長威廉（William J. Bratton）發表聲明指出，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事件，死者和梁彼得都是無辜的。此案進入法律程序后，布魯克林檢察官湯普森宣布對梁彼得提出六項罪名指控。

2016年1月25日，該案正式開庭審理。2月14日，紐約布魯克林法院的一個大陪審團做出裁決，認定華裔警員梁彼得“過失殺人”罪名成立，大陪審團以二級誤殺、二級攻擊、二級疏忽致險、刑事疏忽殺人及瀆職五項罪名起訴梁彼得。在紐約警察局上任尚不到一年半的梁彼得，目前仍然處于試用期，在判決結果宣布后，紐約市警察局宣布將梁彼得解雇。梁彼得最高將會面臨15年的有期徒刑。格雷的家人對裁決表示滿意，而梁彼得在聽到自己所有罪名都成立時忍不住抱頭痛哭。在記者會上，梁彼得的母親賀芳說，梁彼得5歲時看到她的金項鏈被搶，從此立志要當警察。“畢業后他放棄移民局穩定的工作，一心報考警校當警察，立志要幫助紐約市”，賀芳回憶，“如今他卻被所有人拋棄了”。

布魯克林法院的判決引發一場全美大規模的華裔游行示威活動。當地時間2016年2月20日，為聲援梁彼得，紐約、華盛頓特區、波士頓、舊金山、費城、邁阿密、蒙特利爾等北美40個城市同步發起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呼吁進行“公正審判”。游行隊伍高呼：“亞裔不再是啞裔，今天，將是歷史性的一天。”“這是團結在美華人很好的契機，我們希望能讓其他人看到，華人并不是冷漠自私的族群。我們希望法官能予以公正判決，而不是將梁警官作為緩和種族矛盾的犧牲品。”紐約活動發起人之一的羅維宗表示，這次活動是他參與美國華人事務以來，華裔反應最激烈、最踴躍的一次。

報道分析稱，在紐約唐人街長大的華裔警察梁彼得是10多年來在執勤過程中開槍后被定罪的首位紐約市警察。不少華裔群體認為梁彼得是“弗格森黑人青年遭白人警察槍殺案”和“紐約白人警察鎖喉致黑人小販死亡案”的替罪羊，上述兩案的白人警察誤殺非裔后皆以無罪告終而引發非裔的強烈抗議，而“梁案”的定罪或有其政治目的。“一個無辜的人被殺，而奪走他生命的警員必須負責。”湯普森說，“這無關是不是替罪羊，而是建立統一的司法標準，保證警察和平民都被平等對待。”

在華人社會的強大壓力下，檢察官湯普森3月宣布將向主審法官提交從輕判決的量刑建議，包括緩刑5年、戴電子追蹤器接受6個月居家監管及500小時社區服務。此建議卻惹來非裔社區的強烈抗議。紐約州非裔州眾議員巴朗甚至揚言，“梁彼得不入獄，非洲裔社區就要暴亂，讓紐約市癱瘓”。4月19日下午，布魯克林高級法院對華裔警員梁彼得一案進行宣判。韓裔法官當庭宣布，將陪審團裁定梁彼得犯有的“過失殺人罪” （manslaughter）改為“刑事疏忽殺人罪” （criminally negligent homicide），并以此判處梁彼得5年緩刑和800小時的社區服務。此外，法官還判處梁彼得犯有瀆職罪名。判決公布后，梁彼得的辯護律師舍曼稱，對承受了一年半煎熬的梁彼得而言這是美好的一天。開庭之時就在庭外力挺梁的幾百名華人相互擁抱，梁媽媽賀芳也有了難得的笑聲。消息迅即傳遍全美各地，多數華人認為判決結果是公平的，它體現了美國司法制度應有的公義。

雙方爭議的焦點所在

梁彼得一案的爭議在于這究竟是一起意外還是“過失殺人”。檢方認為，梁彼得向發出異常聲響的方向開槍，沒有考慮可能造成的后果，而梁彼得則表示自己當時驚慌失措，下意識地觸動了扳機，并不是有意開槍。對于判決結果，法官解釋說，沒有直接或是間接的證據證明被告知道格雷的存在而無視開槍的風險，“有證據顯示這是一個快速反應，或許因為一個聲音，這在我看來只是相當于未能覺察到不合理的風險”。法官在法庭上說：“當我看了被告進入政府廉租房一樓的監控錄像，我認為他當時是在全力以赴地做自己的工作、保護民眾。開槍并殺人不是他的本意，這不是蓄意犯罪，而是疏忽犯罪。”

在宣判前，梁彼得在法庭上告訴法官：“從小我的父母認為我想要成為一名警察是一個可笑的夢想，當我從警察學校畢業，我的夢想成真了。雖然現在我的生活被永遠地改變，但我希望有機會自新。”法官宣判后，梁彼得當庭對聆聽宣判結果的雅佳·格雷的家屬道歉。不過，格雷的女友并未接受，曾在案發現場目睹格雷死去的她說：“你把我生命的一部分帶走了，將我的心的一部分帶走了。”

法官陳丹尼就為何減刑做出解釋，指出檢方未能證明梁彼得在案發時意識到行為可能造成的后果，不符合二級誤殺定義。但其走火殺人是不爭的事實，合乎紐約州法律對疏忽殺人罪的規定，因此降罪改判。陳丹尼特別提到他收到4萬封挺梁的求情信，“這一點證明梁社區背景良好。”綜合考慮下，法官決定取消檢察官建議的6個月家中拘禁，改添300小時社區服務，累計800小時，同時判梁5年緩刑。

然而這個結果并未令涉事雙方滿意，圍繞此事的爭議還在繼續。4月19日下午，檢察官湯普森立即發表聲明，表示將對此案繼續上訴。在聲明書中，湯普森指出：“布魯克林地區檢察辦公室積極起訴梁彼得犯有過失殺人罪名，因為有確切證據表明，他的行為是有罪的，法律要求梁彼得必須為其行為——奪走格雷的生命——負責。”“代表布魯克林社區聲音的陪審團，同意并裁定梁彼得有罪。作為已被判刑的重罪犯，時刻要牢記一個事實——因為他的疏忽，導致了格雷先生的死亡。”湯普森進一步指出：“此案非常特殊，盡管我們提出的量刑建議非常公平，但我們尊重法官的減罪判決與我方意見的不一致。”

梁彼得獲判緩刑無須入獄，非洲裔社區民眾對這一判決結果表達不滿，抨擊量刑過輕。格雷的親戚彼得森19日在法庭外對聚集的非洲裔民眾說，又一名黑人在警察局手上被謀殺，警官卻沒有被追究責任。“這不是結束，我們將繼續戰斗，直到得到正義。”讓梁彼得免受牢獄之災的判決結果令華人有些欣慰，但很多人并不滿意。發起上次游行的亞裔維權大聯盟總召集人陳善莊說，“這個判決是不公正不公平的。整個過程受到政治的操縱，是雙重標準影響下的結果，簡直是欺負亞裔為政治弱群”。

種族偏見根深蒂固

紐約市立大學亨特學院亞裔美國人研究教授彼得·鄺說，在紐約的華裔社區，梁彼得的案例成為多年來人們所看到的對華裔美國人歧視的典型例子。鄺說：“多年被邊緣化后，華裔美國人就形成了一種被迫害的氣氛。”社區委員會成員、組織者卡林·陳回憶起有一段時間，警察和市政官員總是打擊苦苦掙扎的華裔企業，而且針對華裔企業的黑人犯罪案件也總是不予報道。陳說：“他們認為我們不會大聲講出來，他們認為我們會做一個模范少數族群。但是這次事件觸動了所有人。這是150年來的種族歧視和虐待的總爆發。”

梁彼得的華裔支持者指出，雖然表面上美國在反種族歧視方面有很大進步，但種族偏見在很多白人心底根深蒂固。“我們是在與長期以來未得到充分承認的、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歧視現象作斗爭。”一些華裔維權組織表示，支持梁彼得尋求上訴的選擇。州眾議員寇頓則表示，他對法官的裁決方式感到十分不解，“在控辯雙方陳詞后，法官竟當場立即拿出文書直接念出來，這表明法官在聽證會前就已經作出決定。”寇頓指出，“陪審員有問題，陪審員不公無法令正義得到伸張，只會制造更多的不公。”

梁彼得律師舍曼在審判后表示，審判結果只是往前邁了一步，但這個案件遠沒有結束，因為梁彼得不該被定罪。舍曼稱，已經代表梁彼得當庭提交上訴材料，預計6-8個月后受理。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