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和云海，不曾相愛

莞爾

愛不是喜歡，不會隨著歲月、心態和角度的改變而改變。喜歡就算再深也是兩顆靈魂，再用力的喜歡也是一顆靈魂對另一顆靈魂的真誠呼喚。而愛，是一個人。

1

我遇到阮曉的時候，她背著旅行包，穿著小皮靴，一副文藝青年的灑脫模樣。我們一同對旅行社的服務嗤之以鼻，發現彼此都喜歡陳粒的歌之后更是相見恨晚。

當得知她從小品學兼優，現在是北京X大學生之后，我對她十分敬畏。我問她：“你在上海的同學不準備接待一下這位大學霸？”

她笑：“好不容易來一次，自然是要大宰老同學一頓。”

“你準備吃什么？”

“火鍋。”她答。

阮曉看到我吃驚的表情后，告訴我說她選擇吃火鍋是為了曾經的約定。我說：“等等！你是要給我講凄美的校園愛情故事？”她露出成熟無奈的笑容說：“是個故事，但在我看來，它無關愛情。”

我們坐在江邊，風吹亂了阮曉中長的卷發，在這個靜謐的傍晚時分，阮曉向我講述了自己。

2

阮曉。

如果在當初的校園里，你向任何一個人提到這個名字，大家都會十分熟悉。描述大概如下：大學霸一只，琴棋書畫貌似都精通的完美主義者，就是……

就是顏值不夠高啊。

阮曉不是普通的學霸。她在班里和每個人都打得火熱，人緣絕頂好，以至于她在最后以票數的絕對優勢當選為省三好。講到這里，她不禁吐槽道，“我哪里三好了？整天喜歡不務正業地寫小說，作為一個理科女抱著三毛林徽因張愛玲甚至莎士比亞看個沒完。夸我不早戀，那是因為我丑啊！”

她無奈地向我攤攤手，說自己讀書時頭發比男生的都狂躁，噘嘴的表情異常可愛。

話雖如此，阮曉除了寫文章、讀書的愛好，剩下的時間也都留給學習了。她不追星，不逛街，事實上除了身份證上的性別寫著“女”之外，所有小女生喜歡的事情她都不屑一顧。這種獨特的定位讓阮曉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以一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姿態，愉快地健康成長在祖國媽媽的懷抱里。

然而，十七歲的阮曉卻變了。

一直以絕對理性自居的她，在青春的美好年華里，突然發現鏡子里自己的臉部線條變得柔和起來，突然發現自己的皮膚好得不可思議，突然開始在意自己的發型，突然開始注意班里的某某，突然和經常打打鬧鬧的男生有了清晰的距離感。就像是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倒下第一張，便一發不可收拾。阮曉堅硬的內心慢慢變得柔軟，她也開始了屬于她的傷春悲秋的綠色歲月。

而這部年代劇的主角是她口中那個神一般的存在。在阮曉的描述中，余天宇是個理科學神，同時也是顏值也不錯的殿堂級人物。

但是，對于阮曉來說，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們倆人之間的心有靈犀與不言而喻。記憶里的余天宇會一筆一劃地寫下完美的步驟為阮曉講解不懂的習題，會和阮曉因為一個化學方程式吵得不可開交又微笑釋懷，會在討論有趣的話題時輕扯阮曉的衣袖，會在一起打飯時把剩下的唯一一勺飯菜讓給阮曉。

我不禁插嘴道，“多么完美的一個人！就像是童話里的白馬王子啊！他有沒有白襯衫啊？”

阮曉說：“有的，并且上面沾滿了白色的粉筆末呢。”說罷，她自己吃吃地笑了起來，小酒窩在發跡間一閃一閃的。

3

就像阮曉的男神是余天宇一樣，余天宇也有女神，而這位女神的身份就十分特殊了。她是阮曉和余天宇的物理老師，阿驪。

阿驪比這些學生們大4歲，上課激情滿懷，下課更是對于學生們愛護有加，主要體現在她發卷子的張數上。人們自始至終都不知道阿驪究竟好在哪里，竟然能讓學神余天宇而折腰。議論紛紛過后，余天宇仍然喜歡著阿驪，并且堅持不懈地每天刷著物理競賽題，等待著阿驪的微笑。

只有阮曉明白，余天宇如此愛阿驪，不是愛情，而是一種對母親的依戀。余天宇曾經對阮曉說過，“哎，阿驪與我母親年輕的時候好像啊。”

余天宇愿意在深夜畫著一張張受力分析圖，愿意看著粒子飛過磁場與電場，劃出青春的軌跡，愿意看光反射折射照在自己頭發上，白了少年頭，愿意用此換取阿驪一個微笑，一句贊揚。黑夜里，余天宇第一次對阮曉吐露心聲，他第一次紅了眼睛，“這些微笑與贊揚，我沒有機會聽到我的母親親口對我說。”

而阮曉愿意用熬夜奮戰換取余天宇的不孤獨，愿意用自己的無畏與堅毅與物理拼個你死我活，以此換取余天宇的暖暖微笑。

我問阮曉：“那時的你肯定喜歡余天宇吧？”

阮曉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更加劇烈地搖了搖頭，她說：“我當時真的沒有想過。這一切活動都仿佛進行得太過于自然，就像是下意識的，多年后，我時不時會審視當年的自己，那種奇怪的感覺我本以為很復雜的，現在發現就是喜歡，單純的喜歡，而已。”

沉浸在競賽題海的阮曉沒有注意到自己狀態的異樣，小測試成績的下滑并沒有給這個單純的少女以警示。而她的朋友阿千卻是看在眼里。

阮曉為了余天宇喪心病狂地追求題目的難度，而忽略了基礎。排名差距的拉大，讓阮曉在余天宇面前異常自卑。而恰巧班里流言四起，又一次奇妙的契合，但不是美好的心有靈犀，而是阮曉和余天宇用同樣的舉動疏遠著彼此。

稍微往后挪動一下身體，往左扭一下頭，用余光瞟一下教室的另一側的余天宇，很長時間這一直是阮曉的經典動作。那時，坐在后面的阿千在阮曉凝望之時，會帶著狡黠的微笑一同望去，然后被阮曉的拳頭砸得嗷嗷亂叫。

阮曉再也不會一遍遍地重復望向余天宇的動作了。

而阿千，卻一直對阮曉笑著。

4

阿千開始對阮曉進行思想批判性教育，用 “競賽能當飯吃嗎” “高考考競賽嗎”“物理競賽那么變態你竟然學得下去”“你是被青春期蒙蔽了雙眼了吧”“你那豬腦子學什么競賽”種種毒舌話語阻止阮曉學競賽。最后又擺出了阮曉近期測試成績，語重心長地說：“基礎要緊啊。”

阮曉看著面前的少年突然正經起來的樣子，撲嗤一下笑出了聲，又翻了個白眼說：“論據不夠有力，差評！”

阿千露出無辜的表情說：“親，不要這樣啊。”

我問阮曉阿千是個怎樣的人。阮曉聳了聳肩，用嗔怪的語氣說：“他呀，是個差勁的人嘍。”

在阿千的神奇預言下，阮曉的期末考試成績因為化學生物的陣亡而一落千丈，阮曉哭著罵阿千：“你沒事詛咒我干嗎？！”

阿千看到阮曉臉上遍布眼淚，手忙腳亂地拿了一張草紙遞給她說：“阮曉阮曉你別哭。你本來就丑，哭了更丑啊。”

阮曉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便不再哭了。阿千用手輕輕在阮曉嘴邊一挑，想要制造一個微笑，卻發現苦笑的阮曉讓人無法直視。阿千無奈地嘆氣說：“阮妹妹，沒關系。哥哥帶你馳騁在化生戰場。放下你的物理競賽，我保你立地成佛。”

阮曉把自己的物理競賽書交給了阿千，說：“可是，我放不下他。”

我望著阮曉，她說：“我每每回憶到我們生命中出現的這些男孩子，我都覺得三生有幸。他們存在在我的腦海里，都是美好的模樣。那時我覺得自己喜歡余天宇，其實就是習慣了他的溫存，以至于他的離開讓我不知所措。后來，我們三個一起哭一起笑的時候，那種奇妙的感覺在我不經意間就煙消云散了。”

5

阮曉說，阿千是個很妙的人。

阮曉給阿千傾訴自己的心事，阿千就像她的垃圾桶。

阮曉在生物的遺傳與變異中糾纏，阿千就像是一劑良藥。

阮曉在化學方程式中糾結，阿千就像是正催化劑。

不久后，阮曉就發現阿千和余天宇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阿千自然而然地把阮曉也列入兄弟名單之內，并且不斷在余天宇面前揭露阮曉的短處，讓阮曉恨得咬牙切齒。

在余天宇面前，阮曉可謂是丟足了面子。

不過，由于阿千的參與，阮曉和余天宇的關系也恢復了正常。余天宇仍然在刷著物理競賽，并且也獲得了大大小小的獎項。阮曉的名字再次排在了前幾名的位置。

阿千拿出阮曉的物理競賽書，問：“你想要嗎？”

阮曉出人意料地擺擺手，“算啦！”

這個舉動讓阿千瞠目結舌，甚至懷疑阮曉精神方面出了問題，然而噓寒問暖很久，發現阮曉依然是三觀不正不偏、心態樂觀積極的好少年。

三人一直堅持著晚自習放學后仍然繼續學習45分鐘，一起罵上一年的高考壓軸題答案有多坑爹，一起笑阿千的字有多丑。有時候會不務正業，一起打開地理書在上海地圖上勾勾畫畫，然后說：“一定要努力啊，等回來我們要在上海一起吃火鍋呢。”

阮曉說：“阿千不吃辣。”

當時的他們，覺得火鍋是絕世美味。三人在理科苦海里遨游，每天祈求在食堂買到美味佳肴，學霸外表下藏著一顆吃貨的心，但也只能天天啃著餡少得可憐的餡餅。

阿千說：“阮曉阮曉，學校的飯竟然也能把你養得珠圓玉潤耶！”

阮曉說：“說人話。”

“你又胖了！”阿千說罷，躲在了余天宇身后。

阮曉跺跺腳：“余天宇！你要是不幫我，我就不幫你給阿驪策劃生日驚喜了！”

余天宇連忙拜服在阮曉腳下。

結果，阿驪生日那天，三人忙活了一個早自習。阮曉用自己為此練了許久的特殊藝術字體寫下了余天宇的祝福語，并且在下面署了余天宇的名字。余天宇看了之后，趕緊擦掉了，后來又悄悄地寫了自己的姓：余。

阿驪的課是第一節。在大家興奮等待之余，阿千用手肘碰了碰笑得花枝亂顫的阮曉，說：“你真的甘心為他做這些？他可是你男神啊。”

阮曉拍了拍阿千的肩說：“早就不是啦！我喜歡的人早就不是他了。”

阿千愣住了。這個總是愛笑的男孩兒第一次臉紅了，他第一次如此用心地看著阮曉的面孔，突然發現自己經常調侃的阮曉眉間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突然發現她的皮膚是那樣白皙，突然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是那樣美。

美。

他被自己的頭腦風暴嚇了一跳，咳嗽了兩聲，說：“阮曉之寬容，兄弟拜服。”

上課鈴聲打響了，阿驪卻遲遲沒有出現。當得知她前兩天查出乳腺癌的時候，余天宇跑到講臺上將準備好的板畫飛速擦掉。他用力地擦著，白色的粉末落在他特意穿的白色襯衫上，將他籠罩在悲傷的氛圍中。他跑下講臺的時候，阮曉看見了他發紅的眼眶。

他說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阿驪的痛。

6

我說：“哎，學神真得不一般啊。別人青春的主角是戀人，他的主角是他媽。”

阮曉說：“其實我認為，那才是愛。”

在全世界都覺得不可能的時候，我在追逐你。我愿意付出無限的代價換取你一個陽光的微笑，縱使天下人都阻撓我也不會因此改變。愛不是喜歡，不會隨著歲月、心態、角度的改變而改變。喜歡就算再深也是兩顆靈魂，再用力的喜歡也是一顆靈魂對另一顆靈魂的真誠呼喚，而愛，是一個人。

多么美好的故事啊。

年少的余天宇愛阿驪。

年少的阮曉喜歡過余天宇。

年少的阿千暗戀阮曉。

他們都愿意用一腔熱血換取心目中的他或她一個暖暖的微笑，他們能用一個簡單樸素的“火鍋之約”延續著青春的不滅童話。

阮曉后來才知道，阿千告訴過余天宇：“我不希望阮曉受傷，我喜歡看她傻笑而不是流淚。所以，我們做朋友吧。”阿千還說：“阮曉其實挺好看的。”人們捉摸不透這些少年的心理，大概只有這樣的玩笑才能讓當時的他們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一起走向未來。這些出自于真心的行動不需要解釋。

高考過后，阮曉意外通過了北京X大的自主招生，成績穩拿她想要報考的專業。人人都知道阮曉有個“上海夢”，父母老師告訴她說：“你自己決定吧，你開心就好。”

我問阮曉：“你是不是當時特糾結？”

阮曉第N次露出成熟的微笑，說：“我只用了五分鐘就作了決定。”

“那你的火鍋之約呢？”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講述著：“我給阿千、余天宇看了我的錄取通知書后，他們什么也沒說。”

阮曉在機場與阿千和余天宇告別。

余天宇說他去醫院看望了阿驪，并且兩人聊了很久，阮曉說恭喜恭喜。阿千在一旁一改往日話癆的習慣，阮曉發現了他的異樣，走過去打趣道：“中學的時候一大堆女生都在暗戀你呀，趕緊找一個吧，青春等著你去揮霍呢。”

阿千望著阮曉，兩人第一次勇敢地與對方對視。

“挺好看的。”

“嗯？”

“其實你長得挺好看的，尤其是你笑的時候。”

我追問阮曉她是怎樣回答的，她說她沒有回答。聽到航班的消息，她與同學們匆促說了再見，就再也沒有回頭。

我說：“阮曉，你傻啊。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喜歡阿千，那么好的機會……嘖嘖嘖，你智商那么高，情商怎么那么低？”

“我的生命出現過很多個男孩子，他們個性不同，風格迥異。他們有的教會我付出，有的教會去接受，有的教會我去拒絕。他們帶領我發現一個又一個新世界，讓我變成了今天的阮曉。我非常開心的是最后我們沒有在一起。星星只有站在我們這里看才會閃，喜歡在曖昧中才美好。一旦霧靄散去，喜歡暴露在空氣中倒顯得單薄可笑。即使沒有其他的干擾，我照樣會選擇對阿千沉默，對余天宇逃避。我想留住他們在青春中的美好樣子，不論歲月如何蹉跎，他們在我心目中永遠是少年的模樣。我們的火鍋之約從沒有泯滅過。”

胡琴咿咿呀呀地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青春故事，到處都是傳奇，卻難有圓滿的收場。

阮曉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站起身來，笑容異常美麗。她說：“你聽！”

你知道我的夢

你知道我的痛

你知道我們感受都相同

就像有再大的風

也擋不住勇敢的沖動

在那個慵懶的午后，大家一同哼唱著歌曲。阮曉回頭瞧阿千陶醉其中的模樣，陽光灑在他閉著的眼睛上，可愛一如往常。那一回頭，阮曉的笑容刻在臉上，就再也沒有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