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
中國人對勢利的認識非常深刻,很多俗話反映了這一點,如“虎落平陽被犬欺”、“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等等。
在現代社會,一個人的社會身份完全取決于個人成就——主要指經濟方面的成就,所謂“財大氣粗”是也。“經濟成功”被視為一個人人生最大的成功,如果你在人生的其他方面都很成功,而偏偏在經濟上是一個失敗者,那么你毫無疑問就是個失敗者,并且,你將難以抵擋這樣的拷問:“既然你在其他方面都很成功,又怎么會在經濟方面失敗呢?”
因此,在這個社會里,貧窮的感覺就是“痛苦加羞辱”,官員也不例外。因此,有些官員雖然手握大權,如果不能擁有很多錢財,照樣會覺得低人一等,并感到焦慮。
在毛澤東時代,體力勞動者的地位還是無上光榮的,現在卻完全顛倒過來了,一個“只會出苦力”的人不僅只能獲取微薄的收入,而且還要受到人們廣泛的嘲笑,連一般的尊嚴與舒適的生活需求都難以滿足。因為社會衡量成功的標準只有兩個:金錢和社會評價。人們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在這個等級社會里穩妥地獲得或保持一個自己渴望的位置,庶民是這樣,商人是這樣,官員也是這樣。
有權有勢的人要尋找完全匹配自己身份的利益籌碼,腐敗由此而生。某些貪官的胃口為什么越來越大?因為他們對社會勢利的體會比一般人更刻骨銘心。許多貪官的焦慮,是從發現周圍的商人擁有自己所沒有的富足開始的。所以,當有機會撈錢的時候,他們很難禁得起誘惑。
鋃鐺入獄的貪官們會在懺悔書里說,如果從頭來過,他們絕對不會禁不起誘惑的。但在一個充滿誘惑而權力缺乏監督的環境中,一定單位面積的腐敗是必然會發生的,區別只在于發生在誰身上而已。
因受賄罪被判14年有期徒刑的河南省西平縣委前書記王廷軍說:“開始別人給我送錢時,我都是嚴詞拒絕。行賄者碰了釘子后就改變了策略,托我的親戚、同學、朋友來說情,這樣我就不便當面拒絕,先讓人家把錢放著,說等有時間再退給他,但時間一長感覺沒啥問題,就再沒退給別人,這就叫緩收。到后來,別人知道我平時不收禮,于是就利用春節給我拜年的機會送禮。為了達到送禮的目的,這些人把錢放在茶葉盒里、衣服袋里、水果箱里。我最終沒能抵擋住金錢的誘惑……”
最后,王書記變成主動地要錢了。官員和行賄者,終于站到了統一戰線,變成了同一陣營,他們皆大歡喜。
勢利者最關注的無非是權力,一旦權力的分配發生了改變,他們所崇拜的對象亦會迅速隨之改變。
關于這一點,王廷軍書記也深有體會。他在懺悔書里寫道:“那些為了一時之利在我面前極盡奉承諂媚的人,在我出事后沒有幾個能來看我。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可見一斑。”“我因為貪婪,落得個身敗名裂的可悲下場,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和笑料。這也罷了,誰讓我是罪犯呢?可是,我留給親人的卻是無盡的痛苦和災難。從此,我的后輩晚生在選擇職業時將受到限制,已從政的人前途將受到很大影響……”
如上所述,“身邊的腐敗”頻發,勢利心固然是一個重要因素,但“關系網”的危害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傳統的中國社會,熟人網絡星羅棋布,“搞關系”勢在必行。但隨著全球化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劇以及網絡的飛速發展,現代社會更像一個“陌生人社會”,人們本應不靠“關系”而靠“規則”來打交道。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改革開放幾十年,“搞關系”之風卻愈演愈烈,這是為什么?
從經濟學意義上講,“搞關系”可以看做是一種重要活動或“產業”,并且它的“投入產出比”有時是驚人的。
“搞關系”是一種社會資源的“轉移支付”,通常體現為私人錢物與公共資源的交換。“搞關系”者對“關系”的占有人所奉獻的代價,不會為社會的其他成員所得到,它所造成的是“社會凈損失”;而法紀機關對于違法者懲罰所得到的罰款等收益,也很少提供給其他社會成員——也就是說:懲罰既有損違法者,而又無益于其他社會成員,這也是人們對于“搞關系”持較寬容、默認態度的一個原因。
在形形色色的“搞關系”活動中,有多少是法律可以容忍的,而又有多少是應受到懲罰的?這中間存在大面積的“灰色地帶”。由于這個“灰色地帶”的存在,違法可能不受到追究,或追究的成本過大,因此導致個人受到定罪或懲罰的可能性減少,這也必然導致仿效行為的大量出現,“身邊的腐敗”也由此而頻發。
目前的法律精神是,對法庭判有“行賄受賄”罪之人的懲罰行為足夠嚴厲,但對揭露和認定犯罪的可能性取值很低,對大量輕微違法行為和輕微犯罪的懲罰付之闕如。部分原因是:增加定罪可能會明顯占用公共資源,而預期收益不會有立即而明顯的增長,因此增加了社會管理成本。
僅僅對“搞關系”予以道德譴責是無力的,也是無用的。只有公開、合法的活動能夠達到目的,人們才會減少對不正當的“搞關系”活動的沖動和依賴,而且能夠普遍提高遵紀守法意識。此外,法紀、新聞等部門對其進行有效的發現、揭露和懲罰,由于大大增加了不正當“搞關系”活動的風險,也能減少這類活動的數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