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文人的竹素流芳

胡馬喬 施遠

從竹刻藝術來講，再也沒有一個竹人，有他那樣高超而全面的文人藝術素養；再也沒有一個文人書畫家，有他那樣精深而卓越的雕刻水平。

竹刻藝術里的一代宗師

周顥是中國竹刻史上的里程碑式的人物。作為一名擅長詩文、精通書畫的文人，這些熏陶來源于家鄉嘉定地區竹刻傳統的深遠影響。周顥一生經歷了清代最鼎盛的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這個時期是中國古代工藝美術最后的一個高峰，包括竹刻在內的各種雕刻藝術都已發展到材盡其美、工盡其巧的階段。

竹子，在中國文化中就是文人精神世界的象征，而周顥利用竹子雕刻的作品，將這種象征進一步物化，凝固為書齋中精美的文具，備受士林珍賞。周顥自幼學畫，曾得到名畫家王石谷的指點，山水、人物、花鳥都十分精通。作為有著多方面藝術才能的綜合型藝術家，周顥不僅竹刻與繪畫飲譽江南，也擅琢硯與篆印，并有《芷巖詩鈔》傳世。

周顥雖為儒者，好讀書卻無意功名，不去參加科舉考試，一心投身藝術創作；雖與當地的名流交往頻繁，卻刻意保持與官員和富戶的距離，以免其自由的藝術空間受到政治和經濟因素的干擾，且一生都在嘉定鄉間度過，贏得了隱士的美名；愛酒卻絲毫沒有影響健康，從成年后就沒有罹患哪怕是微小的疾病，在其晚年，人們視白須飄灑而酒量依然驚人的周顥如世外之人。

可以說，周顥在充分掌握嘉定派竹刻技藝的基礎上，將文人繪畫的意境與品格完美地融入其作品之中，開辟了“用刀如筆”、“合南北宗為一體”的全新境界，成為將文人藝術與工藝美術進行融合并取得最高成就的一代宗師。其竹刻作品既有洗練的造型與裝飾，又有豐富深邃的審美意蘊。

周顥將自己擅長的繪畫，特別是山水與竹石施于刻竹，開創了獨具的藝術風格，對其后的竹刻藝術影響極為深遠。人們認為他在竹刻歷史上的地位，如同詩圣杜甫在中國詩歌史上的地位。

山水·人物

周顥本是畫家身份，可“讀書不應科舉，而于畫獨有神解”，他的山水，師法宋元而運以己意，全景山水多擬王蒙，簡筆小景多仿倪瓚。他愛畫人物于山水之中，且非數筆之點景小人，而是衣冠、容貌俱細，姿態、動作栩然的中景人物。特別是他將自己幾種擅長的畫題結合起來創作，“細竹中兼寫人物、山水，更為奇絕。”

為了在竹刻上表現出山水畫豐富的筆墨層次，周顥采用了全新的雕刻技巧，于使用陰刻刀法表現筆墨跡象的同時，又輔以淺浮雕，使得繪畫筆墨的豐富性與自然山川的空間感、體積感得到很好的呈現。

即使是寥寥數筆的山水小景，也在方刀刻出的勁挺線條之外，用圓刀刓剔出豐富的層次。這種手法，被譽為“畫手所不能到者，能以寸鐵寫之”。可見，其刻竹既有文人山水畫用筆的勾皴效果，又有嘉定竹刻傳統精鏤細琢的工藝特質，富于飽滿精深的美感，“當時以為絕品”。

繪畫·書法

在繪畫方面，周顥的墨竹畫最為時人稱許，謂其“尤好畫竹，興酣落筆，風姿雨葉無不曲肖”，“奇縱變化，有前人所未見者”，被認為可與明代的墨竹大家夏昶相媲美。所畫之竹偃仰生姿各不相同，風雨雪月，短長欹側，蔚為大觀。將之置于歷代竹畫之中，亦不失為逸品。

其竹刻與繪畫一樣，所作竹石皆有簡繁二體，或賞心一枝，或叢篁蔽日。竹石題材的刻作最能體現出周顥的雕刻技巧，他幾乎將傳統的陰刻刀法發揮到極致，筆法的剛柔疾徐、轉折提按無不通過刀法表現出來，甚至可以通過刀刻痕跡感受到濃淡枯潤的墨韻。無怪乎當時的論者巳直接用“淺深濃淡，勾勒烘染”這些繪畫術語描述其竹刻。

周顥的書法學習宋人蘇軾，多作行草書，風格“跌宕奇偉”。今觀其書跡，在瀟灑遵邁的蘇書筆致之外，也時見惲南田書法清秀俊逸的情調。他的刻字尤見功力，在保持點畫生動、轉折自然的同時，特具渾厚之氣，是非常不易的。竹石是周顥繪畫與竹刻創作中最常見的題材，可領略到其“風姿雨葉，無不曲肖”的畫竹、刻竹手法，以及高超的書法與刻字藝術。

影響·贗鼎

周顥開創的竹刻新風，當時廣受贊譽，出現了大量的學習和模仿者。其親傳弟子有周笠、嚴煜、吳嵩山、杜書紳、徐樞等人；清中期嘉定竹刻的代表人物鄧渭、王玘、馬國珍、王梅鄰等俱擅陰刻書畫，雖未能繼武周氏，成就亦頗可觀。但其他嘉定職業竹人大多由于缺乏綜合性的文化素養，未能很好地繼承文人竹刻這一遺產。

江浙一帶的文人藝術家因與周顥同樣具備金石、書畫、詩文等“竹外功”，故能將此具有濃郁文人書畫趣味的竹刻樣式傳播開去，陰刻山水竹石之風在清代中晚期得以流行。

周顥身后便聲名鵲起，偽作遂為泛濫，即如《嘉定縣續志》卷十五所云，“芷巖工畫，名為刻竹所掩，里中流傳較多，亦多摹刻贗本。”傳世周顥竹木刻件的偽作大致分為對本仿造、無本臆造和慕名寄托三類。其中第一類對本仿造者，可以視為周顥作品的復制品而具有一定的藝術和學術價值。

周顥開創的竹刻新風在當時和后來出現了大量的學習和模仿者，偽作也十分泛濫。這部分選取了受其影響的著名竹人之作和各類仿制品。

他的精品力作大多完成于五十歲之后，直至晚年猶創作不輟。在周顥的存世品中，現今晚年的作品為主，包括其六十歲時創作的竹刻代表作《松壑云泉圖竹筆筒》，七十一歲時的繪畫代表作《竹林幽居圖軸》，去世前一年的《人物山水圖冊》，都是他的精品之作。然而，周顥的作品傳世并不算少，但散見于各處。

與享有盛譽的竹刻相比，可以說他的繪畫尚未受到應有的重視，了解其繪畫成就的人們，在他去世之后就感嘆其畫名為刻竹名所掩蓋。不過對于周顥來說，他畫畫、刻竹、吟詩、飲酒，度過漫長而充實的一生，也可說是毫無遺憾。

那么，后人對于周顥作品的真偽辨識，可以在這些藏品中通過自我鑒賞，來細細品味其刻工的韻味，提供自己科學的鑒定依據。只不過，像這樣一位僻處東吳一隅的不仕文人，應該沒有預料到他那些游戲之作的竹刻，竟然成為中國文人進入藝術美術領域最成功的作品之一。（本文藏品來源于上海博物館、天津博物館、南京博物院、蘇州博物館、寧波博物館、嘉定博物館、上海文物商店、上海市歷史博物館等文博單位。）

編輯：沈海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