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到功未成

上官新華

在遼寧省營口監獄原副監獄長李成的辦公室里，曾經擺放著一塊引人注目的玉石件。這塊整體重達一百多斤的玉石件名曰“馬到成功”，是屬馬的李成最喜愛的物件。這塊玉石件曾被李成認為是吉祥富貴和官運亨通的象征，而如今，這個“馬到成功”擺件存放在檢察機關收繳涉案款物的專門場所，隨著主人的“夢想”一起沉寂。

管理監獄的人淪為囚犯，這是頗具戲劇性的事情。2016年6月，遼寧省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遼寧省營口監獄原副監獄長李成受賄、徇私舞弊案進行二審宣判，李成利用職務便利，先后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賄賂362.4萬元，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6個月。

被堵門的副監獄長

李成，1966年12月21日出生于遼寧省營口市一個偏僻的農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家境貧困。李成小的時候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他發奮讀書，學習成績一直不錯。1984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遼寧省人民警察學校，依靠親戚的資助完成了學業。從學校畢業后，他被分配到營口監獄，從基層一步步干起，腳踏實地，先后當過獄警、教導員、監區區長、辦公室副主任，直至當上副監獄長。

當上了營口監獄副監獄長后，李成應酬多了，燈紅酒綠間，他逐漸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原本那種清貧樂道、知足常樂的心態被一種更高的物質需要所擠壓。“我當上領導后，經常看到周圍的人揮金如土，生活得瀟灑，心態就不平衡了。我的能力并不差，應該讓家人過上更好的日子，正好我手里有權了，就想著借機弄些錢”。正是這種思想，使他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走入了犯罪的泥沼。

2006年，遼寧省鞍山市的張木夫因為聚眾斗毆被投入營口監獄服刑，而且屬于嚴管級別的罪犯。按照監獄管理的相關規定，嚴管的罪犯一律不允許與家人會見，此時張木夫的母親剛剛被查出患有晚期胃癌，思子心切，在第一次來監獄探視被拒絕后，更是不知所措。作為母親，她唯一的希望是在自己時日不多的生命里，多見幾次張木夫，多讓他吃幾口自己親手做的飯菜。幾經打聽，張木夫的母親得知，這件事情需要分管刑罰執行的營口監獄副監獄長李成點頭同意才能會見。于是，她委托張木夫的表哥張明用最直接的堵門的辦法接近李成。

第一次李成被堵在了監獄門口，還沒等張明開口，李成就開車走了。因為平時在監獄門口直接攔住他求他辦事的家屬也不在少數。但是張明有一股子韌勁，幾乎每天都在李成下班的時候在門口等他，一遍遍地講張木夫的母親現在的病情和想見兒子的迫切愿望。在第十幾次被堵門之后，李成同意了張木夫母親的請求，并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對方，說想會見的時候提前一天打電話給他，他給安排。就這樣，張木夫的母親在李成的特許下幾乎每個星期都能順利見自己的兒子，而且有時候還能直接面對面地看著兒子吃飯。

張木夫的母親非常感謝李成，兩個多月后，張木夫的母親花了12萬元特意買了一個“馬到成功”的玉石件讓張明雇人抬到了李成的辦公室。這個玉石件由兩部分組成，底座是一塊長80厘米的長方形花玉，上面刻有山水圖案，玉石件的主體部分是一匹奔騰的駿馬。屬馬的李成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玉石件。開始時看到這么大的玉石件，李成心里有些顧忌，他害怕因此出事而自毀前程，聯系張明讓他拉回去，但是張明說先放在那里等過些日子再說，而后，李成再也沒提起過這件事情。“馬到成功”的玉石擺件就這樣在李成的辦公室里一放放了7年，張木夫也在服刑期間多次獲得關照和減刑。

屬馬的李成非常喜愛這個“馬到成功”的玉石擺件，這個擺件也確實給李成帶來了好運。2014年秋季，遼南新康監獄原政委到了退休年齡，遼寧省監獄管理局經過考慮，認為營口監獄副監獄長李成能力突出，經驗豐富，適合當政委，就把李成調到遼南新康監獄工作，接了原政委的班。政委主要負責監獄的政治工作，監獄長不在崗位時負責監獄全面工作，權力相當大，而且遼南新康監獄規模要比營口監獄大得多，李成這一調動等于升官了。李成十分得意，高高興興地到遼南新康監獄赴任。當然，他走的時候，沒忘記把“馬到成功”的玉石擺件也帶上。可是升官不久，還沒來得及適應新的辦公環境，李成就在一天上午被再次緊急召回營口監獄，在這里等待多時的檢察院專案組一行人直接將李成帶到了辦案點，李成的政治生涯也就此終結。

寶貝帶來了好運

李成是個孝子，他一心想在城里買間房子，把父母從農村接來住。有了第一次收受玉石件，有了半推半就中“濕鞋”的經歷，李成開始在熟人中“賣情面”。

2007年，孫向東因犯盜竊罪獲刑六年在營口監獄四監區服刑后，父親孫良臣就開始打聽怎么才能讓兒子提前出來。他向時任營口市中級法院審監庭審判員周曉書咨詢其中的門道。周曉書說，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是提前出獄的主要途徑，假釋是最快的辦法，但是條件也最嚴格，需要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刑期過半。好不容易等到孫向東服了三年刑，孫良臣便迫不及待地拿著4萬元錢找到周曉書請求幫忙辦理兒子假釋的事情。因為平時常有業務上的往來，周曉書本身就是法院負責辦理減刑、假釋的審判員，她與李成也是老熟人，就直接找到李成，說孫向東是她親屬，要辦理假釋，讓李成幫忙辦一下。既然假釋是最終審理部門法院的人提出的要求，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李成點頭同意。但是，在調查孫向東的檔案時發現，在之前的服刑過程中，孫向東曾經在監獄內吸毒并被關禁閉，這就意味著孫向東不符合假釋的條件。

周曉書再次來到李成的辦公室，這一次，她沒有空著手來，她把一個裝有1萬元現金的信封塞給李成，讓李成“多想想辦法”。李成推辭了一下就收下了錢。隨后李成給監區長打招呼，讓監區長把檔案中孫向東因吸毒被關禁閉的材料抽出來，這樣孫向東就“符合”假釋條件了。很快，李成大筆一揮，孫向東的假釋材料在營口監獄順利通過。同樣在營口市中級法院，周曉書經過“審理”，迅速給孫向東下達了假釋裁定。孫向東在李成、周曉書等人的幫助下，提前三年走出了營口監獄的大門。

與孫向東一樣，罪犯吳國忠也得到了李成的格外關照。吳國忠剛剛入獄不久因突發腦梗被送入醫院，雖經搶救撿回了一條命，但生活無法完全自理。吳國忠的家人很著急，就托人找到營口監獄十監區監區長王鵬和李成的大學同學張漢威，送給王鵬5萬元錢，送給張漢威3萬元錢，讓他們想辦法早點把吳國忠“辦出來”。王鵬揣著5萬元錢找到了李成，介紹了吳國忠的情況后，李成表示只要符合保外就醫的條件，問題不大，監獄可以研究。王鵬把5萬元錢交給了李成，滿臉堆笑地說，“這是家屬的一點心意，請監獄長多費費心。”李成感覺這件事情挺好辦的，就沒有推辭，爽快地說：“好，到時候快點給你辦。”第二天，李成的大學同學張漢威也找到李成，又說了吳國忠的事情，并在李成家的小區門口，把兩箱海鮮以及藏在海鮮箱子里的3萬元現金交給了李成。兩個月后，吳國忠的保外就醫手續順利獲得批準，吳國忠的哥哥立即開車把他接回家。在第一期6個月保外就醫的手續到期后，吳國忠又成功地續保了6個月，直到執行期滿。

在其他案件中，李成還在幫助罪犯陳清富辦理保外就醫時收受現金1萬元、6箱價值6萬余元的五糧液酒。有知情人說，李成負責接待工作應酬多，從來沒人看到他喝多過，酒量甚大。此外，營口監獄五監區監區長金喜順為罪犯李龍華向李成行賄1萬元。李成給教育改造科去了一個電話，吩咐再多給五監區一個勞動積極分子的指標，李龍華便獲得了省級勞動積極分子。面對滾滾財源，李成愈加喜愛馬到成功的玉石擺件，他認定，是這個寶貝給自己帶來了好運。

把工程當“搖錢樹”

經過幾年連續額外的高收入，李成終于在2011年幫助父母一起買下了樓房，而且承擔了大部分的裝修費用。而此后，他的手更是伸向了監獄基建領域的外包工程。原則上，國家撥款的監獄工程都需要委托代理公司進行公開招投標，但是對于監獄自籌資金的工程，50萬元以上的需要進行內部招投標，而50萬元以下的則一般都交給監獄的內部單位承建，但是內部單位往往會轉包給監獄外的施工隊來操作。因此，當有部門提交請求一個監獄自籌資金的工程后，就由基建科進行工程造價預算，然后轉由基建科提供預算，最后進入施工階段。這個過程中，主管基建科的領導李成可謂大權在握。

2011年2月，李成一開始分管基建科，他的辦公室就熱鬧了起來，第一個踏進李成辦公室的是包工頭郭建明，來意很明確也很簡單，他告訴李成，希望在監獄承包些基建工程，讓李成以后多多關照，說完拿出1萬元錢放在辦公桌上就走了。在2011年的下半年，李成把監獄家屬樓的樓頂防水和陽臺維修等工程給了郭建明。工程結束后，郭建明為了表示感謝，到李成的辦公室送上5萬元現金。在隨后的2012年春節前，郭建明又來到李成的辦公室，拿出2萬元錢說：“快過年了，我沒買什么東西，這是一點心意，請收下。”李成客氣了一下，就把錢收下了。2012年4月，李成把營口監獄內設醫院西側門市陽臺等屋面防水工程承包給了郭建明，中秋節的前一天，郭建明又來到李成的辦公室，拿出人民幣1萬元錢說，要過節了，您買點東西，然后把錢放到李成的辦公桌上就走了。2013年3月，李成又將干警住宅地坪維修等工程給了郭建明，工程結束后，郭建明又到李成的辦公室給了他3萬元錢。

僅郭建明一個人在短短兩年中就送給李成現金10多萬元。檢察機關經過調查發現，2011年到2013年間，李成分管營口監獄基建工程以后，包工頭郭建明、孫興偉等人為了承包到監獄的工程以及感謝李成在其承包工程期間給予的幫助，總計送給李成人民幣20余萬元，李成每次都是在稍稍推辭一下后就把錢悉數收入囊中。盡管李成在背地里一直不斷受賄，但是在案發前同事對他的評價都是：工作認真負責，挺和氣的一個人，平時比較低調。一位李成在營口監獄關系不錯的同事得知他的犯罪事實后說，“真沒有想到李成這么老實的人會出事。”事實上，李成的案發也是機緣巧合。

營口監獄平時關押著四五千名犯人，這些犯人基本都是被判十年左右的刑期，犯人表現好會縮短刑期提前獲釋，因此，在押的犯人就會相應減少。由于改造罪犯需要，有時會從南方監獄轉過來一部分犯人。李成是因為保外就醫的犯人再犯案出的事。當時有一名從南方轉過來的犯人趙杰要到營口監獄服刑15年，服刑還不到1年，十監區的教導員劉其明要給趙杰辦保外就醫，作為副監獄長的李成開了綠燈。后來趙杰在保外就醫期間，涉嫌詐騙兩千多萬元，被公安機關立案偵查，發現他是一名服刑人員，倒查查出了李成違規的事。

2014年，遼寧省檢察機關開展了減刑、假釋、暫予監外執行專項檢察活動。丹東市檢察院從趙杰這一案件中發現了營口監獄干警受賄和瀆職的線索，并指定鳳城市檢察院查辦劉其明的犯罪案件。然而在查處劉其明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了更高級別的營口監獄副監獄長李成的犯罪線索，丹東市檢察院經請示遼寧省檢察院，成立了專案組，開始徹查李成的違法犯罪行為。

案件偵查終結后，2015年12月15日，遼寧省鳳城市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法院認為，李成身為司法工作人員徇私舞弊，對不符合條件的罪犯予以假釋，其行為已經構成徇私舞弊假釋罪；身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又構成受賄罪。為此，以徇私舞弊假釋罪，判處李成有期徒刑1年，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8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8年6個月，并依法追繳贓款人民幣362.4萬元及馬到成功玉件一個。一審判決后，丹東市檢察院以量刑畸輕提起抗訴，在2016年6月，二審法院以受賄罪、徇私枉法罪判處李成有期徒刑10年6個月。李成被判刑后，被投送到遼寧盤錦監獄服刑。“擔任過副監獄長的李成比別人更了解監獄，也更遵守監規。”盤錦城郊檢察院的檢察長王守柱說，李成因為學歷高和生產勞動中表現良好，還當上了四監區的圖書管理員。

從管理監獄的干部變成了被監獄管理的罪犯，李成的落馬，代價沉重，教訓深刻。李成懊惱地說：“我以為‘馬到成功’這個玉石擺件給自己帶來了好運，現在想想，這是多么荒唐可笑啊。”李成因為貪欲膨脹走上了違法犯罪道路的沉痛教訓再次說明：貪欲害國、害家、害己。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