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制定刑法不是為了懲罰人,而是在于告誡人不要犯罪。而真正通過刑法制裁人、懲罰人就可以制止住某一種犯罪,這不過是一種異想天開的不切實際的想法而已。一個國家真正要制止住犯罪,關鍵在于有一個好的社會制度和好的社會政策。因此,筆者認為,比重刑治貪更重要的是:如何降低貪污賄賂犯罪“供給側”的“繁榮景象”,這是一個于國于官乃至于民都是雙贏、多贏和全贏的結局。

不容忽視的“供給側”問題
自2015年8月29日《刑法修正案(九)》頒布后,關于貪污受賄犯罪從原來的以“精確的數額為中心”作為犯罪的構成要素被修改為以“模糊的數額加情節”作為構成要素。而由于刑事立法側重定性與刑事司法側重定量之間存在著一定的差異和區別,所以刑事司法實踐一直等待著“數額較大、數額巨大和數額特別巨大”的精確標準。當今的司法實踐在財產性犯罪和經濟性犯罪方面一旦沒有了明確的量化標準,諸多犯罪的定罪量往往是“寸步難行”,以至于在目前的司法實踐中積壓了太多的貪賄案件得不到及時審判和量刑,有些即使已經審判,但在量刑的問題上又耽擱了下來。因此,今年上半年“兩高”出臺的《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雖說有些姍姍來遲,但這一司法解釋對于當前壓力頗重的司法實踐來說,不啻是一場“及時雨”。
“兩高”關于貪污賄賂犯罪的司法解釋出臺后,在學界、實務界引發關注。
叫好聲有之:有說該解釋關于數額的規定與時俱進、恰到好處,因而具有重大意義;有說該解釋正確貫徹了我國寬嚴相結合的刑事政策,是刑事政策的逐漸法律化的體現;也有的說該解釋關于情節的規定、關于事后故意的規定、關于刑事推定的規定填補了原先諸多的漏洞,真正算得上是刑法的一劑填補劑。
但在叫好聲中也不乏一些質疑聲:有說該解釋大幅度提高入罪的數額,是一種有意輕縱貪賄犯罪的表現,盡管這也是一種無奈之舉,但其客觀效果誰也無法否認;有說該解釋大幅度提高入罪數額,與另一方面普通社會成員盜竊等犯罪的數額一路走低形成鮮明對照,說明中國社會寬官嚴民的刑文化無時無刻不在發生作用;有說該解釋不但大幅度提高入罪數額,而且規定貪賄罪犯在有坦白、自首、挽回國家損失的條件下可以不判死刑,這是“懲罰的棍棒雖然高高舉起、但卻輕輕落下”的體現。
由此可以看出,觀念和意見的對立雙方都會站在自己選定的角度、以自己的價值觀念和對這個社會的衡量標準,對這一司法解釋做出各種各樣的評價。
然而,在各種觀點站在貪墨犯罪“需求側”,以便來談論對已經構成的貪賄犯罪如何量刑、怎樣懲罰才能達到合理和合法程度的時候,中國社會在懲罰貪墨的問題上,是否更需要關注貪墨犯罪的“供給側”問題?
日前,日本廣島大學刑法學教授吉中信人來華講學,吉中教授提到日本國近十年來貪污受賄犯罪實屬稀有產品。其中,2010年至2014年受賄案件的數量分別是41件、36件、31件、25件和29件。無獨有偶。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何兵出訪北歐國家瑞典,有一位檢察長告訴他:她已經有32年沒有辦理過貪污受賄的案件,在這個國家,貪污受賄實在是稀有之物。
而同一時間的中國社會,貪污受賄的犯罪數量和犯罪數額急劇上升。
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曹建明向全國人大所作的工作報告中披露:僅2013年全年共立案偵查貪污賄賂等職務犯罪案件37551件51306人,同比分別上升9.4%和8.4%。2014年嚴肅查辦各類職務犯罪案件41487件55101人,人數同比又上升7.4%。其中貪污、賄賂、挪用公款100萬元以上的案件3664件,同比上升42%。2015年全國檢察機關共立案偵查職務犯罪案件40834件54249人。其中貪污賄賂、挪用公款100萬元以上案件4490件,同比又上升22.5%。
而在中央紀委立案待查的省部級以上大案要案還有很多,其中應該不乏大老虎案件。
這就足可以讓人作深思,中國社會的貪污賄賂犯罪為什么如此嚴重?中國公職人員如此前“腐”后繼,是中國人基因問題嗎?面對如此之多、如此嚴重的貪污受賄犯罪,重刑嚴懲有用嗎?
事實上人們已經看到了貪賄犯罪猶如春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重刑無法制止犯罪,必須從“供給側”切斷輸出
日本當代著名刑法學者西原春夫曾自我設問并加以肯定回答:“刑法是為了懲罰人才加以制定的嗎?不是。”
其實西原春夫想說的是:一個國家如果真正要懲罰人,不要刑法也能行,這在歷史上有太多的例子可以佐證和說明。所以國家制定刑法不是為了懲罰人,而是在于告誡人不要犯罪。
而真正通過刑法制裁人、懲罰人就可以制止住某一種犯罪,這不過是一種異想天開的不切實際的想法而已。
一個國家真正要制止住犯罪,關鍵在于有一個好的社會制度和好的社會政策。所以,現代德國的著名刑法學者李斯特說過一句足可以震撼后世的經典語言:一個好的社會政策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
在中國,由于歷史上曾經的惡制度慫恿和包庇,四五千年燦爛輝煌的中華文化在其發展、發達的過程中,盡管有數不清的萬紫千紅、奇光異彩和奇葩異蕾,但其中夾雜著的貪墨文化,已成為中國社會醫治不愈的傷痛。
在貪墨文化影響下,朝朝代代的貪官污吏猶如過江鯽魚,比比皆是。
腐敗要亡國敗家,這是人盡皆知的人間常理,古今相同。因此沒有一個國家、沒有一個朝代不主張反腐敗或一點兒不反腐敗的。
然而,盡管歷朝歷代也經常上演殺貪官、懲腐惡的血腥場面,但由于腐敗貪墨是劣質制度的副產品,只要不好的制度母體還在,腐敗貪墨就會像寄生蟲一樣依附在制度上滋潤地成長發育。
明朝朱元璋整肅官場,懲貪治腐,其用心不謂不良苦,決心不謂不堅決,措施不謂不周密,手段不謂不果斷,刑罰不謂不嚴酷,甚至明文規定官吏貪贓滿六十兩者,一律處死,還動輒以挑筋、斷指、削膝蓋、斷手臂等酷刑以為恐嚇手段,甚至還推出“剝皮實草”的極刑,以為后來者戒。然而卻未能從根本上遏制住貪墨現象的滋生與蔓延。
有明一代,貪賄犯罪日益嚴重。面對此情此景,洪武十八年(1386年)朱元璋不禁感慨道:“朕自即位以來,法古命官,布列華‘夷’。豈期擢用之時,并效忠良,任用既久,俱系奸貪。”以致發出絕世之悲嘆:“我欲除貪贓官吏,奈何朝殺而暮犯?”這就是有名的“朱元璋之悲”。
當然朱元璋作為一代草莽英雄,以刀槍起家,以建立帝王之業為最終追求,以建立絕對君主專制制度為統治根基,以權力私相授受層層布控為統治要術。殊不知在高度集權乃至極權的皇權體制下,下級官員對上級官員的人身依附關系是不可能避免的。而在人身依附下,又是很難建立起完善有效的權力監督和制約機制的。一心想建立絕對君主專制的朱元璋又怎么能真正解決腐敗問題呢?
所以貪官污吏們雖然也是心存惕息,但其實行為依然故我,貪墨者前仆后繼。表面上,這著實讓后來者費盡心機難解其中玄機。然而玄機不玄,人性本然,制度縱容而已。因此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真可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光陰荏苒,時序輪回,今天的中國社會又到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歷史關口。然而貪墨腐敗依然十分嚴重。仔細觀察當今社會的諸多貪官污吏,我們看到也應當會想到很多貪官污吏本來也是人中精英。
想當初,這些“精英”也曾躊躇滿志、意氣昂揚,渾身散發著理想的熱氣?不說他們人人都有為國為民的宏圖意愿,但在他們沒有發生“變質”之前大多應該是一個好人能人,他們身上肯定都有過一種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為社會為百姓做些善事、干點累活的事業心和責任感,甚至是自我的心理承諾。
貪官污吏們追逐貪墨、甘心腐敗,不過是他們在制度擠壓下,理想逐漸破滅,不斷開始臣服于社會現實,沉浮于灰暗世事后才走向墮落的必然結果。
這些“社會精英”一旦沉淪墮落為貪官污吏,實際上是一個社會的悲劇,即使對他們施以重刑,也是國家、貪官本人乃至于整個社會的“多輸”。
所以,在重刑懲罰貪官污吏的貪污賄賂的過程中,比重刑治貪更重要的是:如何降低貪污賄賂犯罪“供給側”的“繁榮景象”,這是一個于國于官乃至于民都是雙贏、多贏和全贏的結局。不然如果我們不從制度上作長遠打算,立足民主,健全體制,加強全民監督,使貪污腐敗行為在風起于青萍之末時,就能被發現,就能被制止,那么,狂瀾既倒,則是國家和整個社會的大不幸。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