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八門的各類教輔資料,沉甸甸裝滿了學生們的書包,它承載了望子成龍的家長們的希望,也支撐著寒窗苦讀的學子們的夢想。然而有誰想到,在沉甸甸的書包里,也隱藏著貓膩,隱藏著陰暗。
教輔資料的“黑洞”究竟有多深呢?沈陽書商王得利交代:他為遼寧新北方報刊圖書發行公司等幾家公司做銷售代理,先跟公司按書本標價的四折打欠條,把圖書賒來賣給學校,如果完成任務,年底結算時,公司只扣留二折,其余都是他們業務員的。至于能賣到什么價格,那就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公司壓根不過問。也就是說,一本定價10元的圖書,銷售代理2元錢就能拿到手,再按照10元的價格賣給學生,從中牟取暴利。“賣教輔資料必須給學校說了算的人好處費,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其實賣教輔資料給回扣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了,我們要是不給他們返點,我就做不成生意,其他人也是這樣做的。”王得利案發后對檢察官說。
返給蔡校長5萬元
2015年2月,沈陽市東陵區檢察院接到一封匿名舉報信,舉報信寥寥數語,不足百字,但反映的內容卻引起了檢察官的注意:沈陽市東陵區第三初級中學校長蔡玉軍利用職務之便,在書商推銷教輔資料過程中,大肆收受回扣。接到舉報線索后,東陵區檢察院的檢察官立即展開秘密偵查。幾天后,有關蔡玉軍的基本情況反饋回來了:蔡玉軍54歲,從2008年起擔任東陵三中校長至今。此前,因為經濟問題已經被東陵區紀委多次查過,均因證據不足而擱淺。如果蔡玉軍真的沒有問題,那么舉報人為什么要持續不斷地舉報?
檢察官還了解到,蔡玉軍是東陵區教育界的“能人”,曾在多所學校任教,先后擔任過教導處主任、教務處處長、副校長、校長,教學經驗豐富,業務能力突出,曾經是東陵區最年輕的學校校長,獲得過“沈陽市優秀教師”、“沈陽市東陵區勞動模范”、“沈陽市東陵區先進工作者”等多項榮譽。
為了驗證舉報信的內容,檢察官們決定另辟蹊徑,不接觸蔡玉軍,先從書商身上找到突破口。書商一般都是和蔡玉軍單線聯系。檢察官們決定以靜制動,守株待兔,防止打草驚蛇。一晃半個多月過去了。2月末的一天傍晚,檢察官們得到消息:有書商來到東陵三中,正在與蔡玉軍洽談業務。機不可失,干警們迅即趕到三中門口,靜候目標出現。東陵區第三初級中學坐落在長白鎮西夾河村。夜幕降臨了,四周一片漆黑,由于學校尚未開學,學校大門前冷冷清清。又一個小時過去了,蔡玉軍和書商遲遲不見露面。檢察官們心里七上八下的,莫非他們已有所察覺?
又過了一會兒,蔡玉軍和一個書商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徑直走向附近的一家飯店。他們推杯換盞,高談闊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距離他們不遠處的桌子上,有幾雙鷹一般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們。兩人酒足飯飽后寒暄作別,書商剛拉開一輛出租車的車門,即被緊隨其后的檢察官牢牢控制,這名書商隨即被帶到了東陵區檢察院。在檢察院的詢問室里,書商王得利渾身酒氣,仍處在酒精刺激的高度興奮中,面對辦案人員提出的問題,時而裝醉賣傻,時而答非所問。辦案人員沒有被他的扮相所迷惑,當從他隨身攜帶的皮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時,王得利臉色突變,忙不迭地解釋說:“那是我的工作記事本,沒什么好看的。”
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辦案人員打開記事本,細細翻閱,在中間幾頁上,赫然出現了“賣給東陵三中16萬元”、“返給東陵三中蔡校長5萬元”等一組文字。“這作何解釋?”辦案人員指著筆記本問到。“那是我推銷教輔資料,和三中正常業務往來的記錄。去年秋季我賣給他們學校16萬元的書,但他們有一部分的書沒有賣掉,學校就把這部分書當廢紙賣了,后來學校就給我結了賬。”王得利仍在做著無謂的解釋。
“返給蔡校長5萬元是怎么回事?”沉寂片刻后,辦案人員突如其來的發問令王得利方寸大亂,他匆忙接口說:“為了便于開展銷售業務,送給蔡校長的。”“這就是你說的正常業務往來嗎?”辦案人員緊追不舍。縱使王得利久經江湖,頭上也不由滲出了汗珠。辦案人員趁熱打鐵,王得利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只好交待了向蔡玉軍行賄的事實。
壞了,他真招了……
“荒唐,太荒唐了!你們三番五次折騰,還有完沒完?以前東陵區紀委查過,結果證明我是清白的。掏句心窩子的話,東陵三中能有今天的成就,那是我一槍一彈拼出來的。現在倒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們讓我一個堂堂校長情何以堪,讓我如何面對全校數千名師生?檢察院偏聽偏信,我要到上級去告你們!”出人意料,被通知到院的蔡玉軍未及落座,即反客為主,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
“荒唐是要用事實來衡量的!”面對蔡玉軍的虛張聲勢,胸有成竹的檢察官針鋒相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蔡玉軍感覺情形不妙,干脆沉默不語,偶爾才抬起頭,一臉無辜地表白:“沒有過錯,你們讓我說啥,非要讓我不負責任地胡編亂造嗎?”
“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們學校私設小金庫,對此你作何解釋?”為消除蔡玉軍的戒備心理,辦案人員有意迂回,輕描淡寫地問。
“啊,這點事情呀!”蔡玉軍長吁一口氣,神色輕松。思考片刻,回答說:“這個確實有,不瞞你們說,學校收了一部分借讀費和學生資料費,這些錢主要用于學校的公務活動、應酬,比如吃飯、買煙、招待,還要用于給教師發放福利、教職工大會發放紀念品,還有學校領導去看病號等。有些支出實在沒法處理,我們只能這樣拆東墻補西墻了。哎,現在的學校難呀,我這個當家人更難,明知這樣做有錯,也只好將錯就錯。”
“你在當校長期間,學校購買過教學輔導資料沒有?”
“買過。我去三中當校長之前,一個姓趙的供貨商一直給學校供貨。我去了之后,為了引起競爭,引進一個姓王的供貨商也給學校供貨。現在的教學體制,萬變不離其宗,提高升學率才是硬道理,教科書遠遠不能滿足學生應試需求,所以購買教輔資料是必須的。”提起教學,蔡玉軍夸夸而談。
辦案人員追問說:“在訂購教輔資料過程中,你有沒有收過書商的回扣?”
“沒有。從選書到訂合同我都不參與,都是由具體經辦人負責,談好后給我匯報一下。”蔡玉軍仍是滴水不漏。
“你們學校購買教輔資料的經費來自哪里?”
“以前教輔資料款的支出都是在財政大賬上走的,后來收學生的現金直接支付給供貨商的,學校大賬上不再支付這筆款項。”停頓片刻后,蔡玉軍態度一變,一臉誠懇地說:“以前我沒說實話,因為這是花財政撥的書本費,怕張揚出去學生嚷嚷著退錢。另外這樣也是弄虛作假,是不對的,我是校長,我負主要責任。”
經過幾番較量,蔡玉軍始終避重就輕,拒不承認犯罪事實。打蛇打七寸,該是出招的時候了。檢察官出其不意地說:“你們買的教輔資料是書商王得利提供的吧?你從中可得了不少好處。”
蔡玉軍一陣慌亂,但仍強作鎮定:“是他供的書沒錯,說我拿回扣純屬無稽之談,天地良心啊!”
“王得利已經全盤交代了,你還要繼續演戲嗎?”猶如當頭一棒,蔡玉軍的臉色由紅轉白,由白到綠。
“他怎么說是他的事情,我沒拿就是沒拿!” 蔡玉軍依然咬緊牙關。
忽然,審訊室的門一下被推開,一名年輕的辦案人手捧案卷進來后興高采烈地大聲說:“王得利全招了……”,看到正在訊問的檢察官一臉嚴肅,便伏在檢察官耳邊悄悄說起話來。蔡玉軍下意識往身后一看,只見門口的王得利戴著手銬,被一名干警看押著,正詫異地望著自己。蔡玉軍心里一咯噔:壞了,王得利真招了!唉!一陣心理掙扎和心慌意亂之后,蔡玉軍交代了自己全部犯罪事實……
把返還款直接給我……
2008年8月,蔡玉軍被東陵區教委任命為東陵三中校長。上任伊始,他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果敢膽識,經過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短時間內便使原本毫無生機的學校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他也因此在當地教育界聲名鵲起,在社會上贏得良好口碑。
2009年3月的一天,書商王得利找到蔡玉軍,聯系推銷教輔資料。兩人經過討價還價,商定以教輔資料標價三折的價錢賣給學校。蔡玉軍隨后提出讓他以六折的價格給學校開發票,學校付款后再把其余三折書款返還到學校財務上。王得利大惑不解,心想為什么要折騰這么一圈?看到王得利面露疑惑,蔡玉軍正色說:“不理解是吧,我們老師的補課費怎么出?福利待遇怎么出?其他公務開支怎么出?讓你咋辦你就咋辦,不行我們就換其他人。”
王得利哪敢得罪,當即表態“蔡校長指東我絕不往西”。合同簽訂后,王得利把資料發給學校,學校收貨后即按約定的六折結賬,王得利再把三折書款以現金方式返到該校財務上,這些錢就成了蔡玉軍掌控的東陵三中“小金庫”的主要資金來源。
很快,兩年多過去了。蔡玉軍與王得利“合作”很愉快。蔡玉軍吃喝玩樂都從“小金庫”中支出。為了掩人耳目,蔡玉軍屢次上演自己吃肉、別人喝湯的伎倆,曾先后兩次組織教師外出考察,并于春節前夕開展所謂的“慰問老教師,獻寸草愛心”活動。
2011年的冬天,對蔡玉軍來說,確實有點冷。他得到確切消息,由于地域和生源等問題,沈陽市準備撤掉東陵三中,合并到其他學校。當晚,他夜不能眠,自己嘔心瀝血為之奮斗多年的學校說沒就沒了,自己已經是50多歲的人了,和其他學校合并想再做“一把手”,肯定是不可能的。難道校長生涯就這樣結束了……天光放亮的時候,他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天,蔡玉軍把如約前來結賬的王得利喊到辦公室:“以后你把返還款直接給我,由我代轉到學校財務賬上,天寒地凍的,省得你來回折騰。”王得利巴不得能和蔡校長多套點近乎,當即把5萬多元的現金交給蔡玉軍。
仿佛一夜之間,蔡玉軍對人生、對事業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轉變。人一旦僭越了道德底線,便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有了第一次的僥幸,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的無所顧忌。檢察機關查明:2009至2014學年,東陵三中以轉賬方式先后支付王得利教輔資料款106萬余元,按照二人約定比例,蔡玉軍收受回扣款55萬余元,其中用于該校開支20萬余元,余款35萬余元據為己有。2016年1月11日,沈陽市東陵區法院刑事審判廳。隨著法槌聲起,蔡玉軍受賄一案正式開庭。最終,法院判處蔡玉軍有期徒刑7年,并沒收個人財產20萬元人民幣。蔡玉軍當庭表示服判,不上訴。
(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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