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鄉里人,因為遭遇人身傷害時,賠償數額相差巨大,常常引發身份之爭。這不,年逾五旬的王儉交通事故受傷后,就遇上了身份難題。城中居住村里掙錢,到底算城里人還是鄉里人呢?為了各自的利益,王儉和肇事方互不相讓,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引發一場激烈的庭審辯爭。2016年年初,長沙市望城區法院對這起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作出一審判決。
摩托車撞面包車,傷了
時間回溯到2014年7月25日,這天下午4時左右,王儉駕駛一輛二輪摩托車沿著望城區書堂大道由北往南行駛。50多歲的王儉,像眾多摩托車駕駛者一樣,沒有戴安全頭盔,他所駕摩托車也沒有定期進行安檢。王儉駕駛摩托車行駛到一個十字路口,交叉而過的是丁字聯絡線,此時,杜華正駕駛一輛小型普通客車自西向東駛來。一個由北往南,一個自西向東,恰恰路口又沒有交通信號燈,雙方又都疏忽大意,于是,事故就這樣發生了。王儉頭部被撞倒在地上,鮮血直流,昏迷不醒,當即被送往中南大學湘雅醫院住院搶救。
不久之后,望城區交通警察大隊作出交通事故認定書,認定杜華的行為違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第22條第1款和第44條的規定,應負事故主要責任;王儉的行為違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第13條第1款、第22條第1款、第51條之規定,應負事故次要責任。杜華不服,申請復核,2014年年底,長沙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隊作出復核決定,維持原事故認定。
責任認定告一段落,糾紛化解才剛剛起步。受了重傷的王儉,經醫院全力搶救,親人精心呵護,總算度過危險期,保住一條性命。相伴而來的是巨額醫藥費,自2014年7月25日至2015年2月10日,200多天時間,逾70萬元醫藥費讓這個家庭捉襟見肘。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70多萬元,全部家底算上也不夠,王儉妻兒拿出全部積蓄,又東挪西借,才一次又一次地在醫院催款通知單到來時,把醫療費如數湊齊。肇事司機杜華自知責任難逃,可能力有限,王儉家人多次催促,才分數次支付了6.8萬元。相比損失,這6.8萬元無異于杯水車薪。肇事車輛投有保險,交強險之外還有20萬元限額的商業險,可保險數額遠低于損失額。杜華的賠償能力成為關鍵。然而,多次協商,杜華總表示,現階段無錢支付,至此,起訴索賠成為必然選擇。
訴訟準備緊鑼密鼓地進行,要起訴先要鎖定損失,這依賴于司法鑒定。2015年3月,王儉聘請律師申請司法鑒定。1個月后,湖南省湘雅司法鑒定中心作出《司法鑒定意見書》,鑒定意見為:王儉顱腦損傷致雙上肢肌力3級,雙下肢肌力4級構成三級傷殘,中度智力缺損構成四級傷殘。傷后休息時間及營養期限至傷殘評定前一日,存在大部分護理依賴。后期遵醫囑治療,治療費按實際發生費用計算。
萬事俱備,只待起訴,糾紛化解終于邁入訴訟環節。
殘疾賠償金,城鄉差距大
2015年7月底,王儉一紙訴狀將杜華及某保險公司告上法庭。王儉是原告,由于在交通事故中受傷嚴重,構成中度智力殘疾,他的妻子程蘭作為法定代理人代為行使訴訟權利。起訴狀中,王儉闡述了事故發生的經過、交通事故認定結論、傷殘司法鑒定結果及車輛保險情況,請求杜華賠償醫療費、殘疾賠償金、后期護理費等各項損失146萬元,并由某保險公司在保險限額范圍內承擔賠償責任。
146萬元,這索賠數是怎么來的?訴狀中,王儉一方詳細列舉了損失清單。醫療費排在首位,中南大學湘雅醫院及此后到望城區醫院治療共計73.5萬元;殘疾賠償金數額巨大,一個三級傷殘,一個四級傷殘,傷殘系數87%,賠償年限20年,按照2014年度湖南省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基數計算,達462318元;后期護理費十分驚人,因構成中度智力殘疾,生活自理能力嚴重受限,需要大部分護理依賴,王儉按照20年的期限,80%的系數,城鎮服務業的收入標準,提出了640512元的損失數額。前述三項再加上誤工費、住院伙食補助費、精神損害撫慰金等,損失共計200余萬元。根據責任分擔,扣除應自行承擔部分,故王儉提出146萬元的賠償請求。
146萬元,對于肇事司機杜華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車輛投保交強險和20萬元限額的商業險,兩項相加,保險公司的賠償額度為32萬元,限額之外的賠償,都會落到杜華身上。損失有沒有水分?數額能不能降低?仔細分析后,杜華聘請律師,實行重點突破。
2015年年底,這起交通事故糾紛案在長沙市望城區法院開庭審理。
針對王儉的訴求,杜華及其代理人選擇將殘疾賠償金作為突破口。殘疾賠償金,是對受害人因人身遭受損害致殘而喪失全部或者部分勞動能力的財產賠償。殘疾賠償金的計算公式為:受訴法院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傷殘系數×賠償年限。王儉一個三級傷殘,一個四級傷殘,傷殘系數為87%,這沒有疑義;未滿60周歲,賠償年限為20年,這也沒有疑義;然而,適用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標準,還是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標準,里面有玄機。王儉按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基數計算,杜華不認可,因為王儉的戶口在農村,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鄉里人,怎么能按城里人的標準計算殘疾賠償金呢?湖南2014年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26570元,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0060元,按城里人的標準,王儉的殘疾賠償金是462318元,按鄉里人的標準,殘疾賠償金就會大大縮水,變成175044元,相差287274元。撞著一個城里人,殘疾賠償金就會高,撞著一個鄉里人,殘疾賠償金就會低,杜華聲稱,王儉明明是農村戶口,憑啥要享受城里人的待遇?
王儉一方也有備而來。幾年前,他在離戶籍地幾里之遙的社區建了一套房子,幾年來,他一直居住于這個家中。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房產證沒有辦下來,可居住于社區是事實,有社區居民委員會和當地派出所出具的證明為據。居住在城里,生活在社區,怎么就不能算城里人呢?
身份認定:收入地PK居住地
王儉一方拋出“居住地說”,并不能說服杜華。杜華及其代理人認為,即便王儉居住于城區,其殘疾賠償金仍應按農村標準計算,因為王儉工作場所在農村。事故發生前,王儉受其戶籍地村委會雇請為保潔員,月工資1800元,從事該項工作未滿一年,同時根據其舉證,在戶籍地有一鋸臺經營,所得即便可觀,也只能視為農村收入。戶口在農村,收入在農村,僅僅住在城里,怎么就能算城里人呢?
肇事方提出“收入地說”對抗,那么,王儉究竟算城里人,還是鄉里人?到底是居住地決定身份還是收入地決定身份?
背后馱負巨大利益,身份之爭變得激烈。過去,是城里人還是鄉里人,戶口說了算,后來,戶口不再成為唯一標準。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作出《關于經常居住地在城鎮的農村居民因交通事故傷亡如何計算賠償費用的復函》,規定人身損害賠償案件中,殘疾賠償金、死亡賠償金和被扶養人生活費的計算,應當根據案件的實際情況,結合受害人住所地、經常居住地等因素,確定適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的標準。一石激起千層浪,自此之后,在人身損害賠償案件中,城里人的認定標準進入多元時代。農村戶口的受害人,如果經常居住地、主要收入來源地均為城市,將他作為城里人計算殘疾賠償金,已成為共識。但如果經常居住地、主要收入來源地,僅有一項具備城市因素,能不能以城鎮居民標準計算損失,并無定論。像王儉這樣,居住在城里,掙錢在農村,天天跑通宿,以城區因素還是農村因素決定身份,頗令人犯難。
法庭上,雙方當事人圍繞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殘疾賠償金適用標準、后續護理費計算方式等問題唇槍舌劍,互不相讓。鑒于案情復雜、爭議較大,法院決定擇期宣判,并于2016年年初作出一審判決。
對雙方爭議最大的殘疾賠償金適用標準問題,法院最終采納了“收入地說”。法官表示,以主要收入來源地確定受害人的身份,主要是基于殘疾賠償金的性質。殘疾賠償金是對因傷致殘人員的物質補償,補償標準立法上為何要城鄉有別,根源在于城鄉差別客觀存在,而這個差別,最主要的體現就是收入。居住于城區,掙錢于農村,若以城鎮標準計算殘疾賠償金,不符合立法本意;相反,若掙錢于城區,居住于農村,自當以城鎮標準計算殘疾賠償金。
最棘手的問題厘清了,其他爭議焦點也迎刃而解。法院認為,杜華對交通事故認定書雖提出異議,但并未就其異議提供證據支持,對交通事故認定書予以采信,并以認定結論來確定當事人的責任。王儉在此次事故遭受的損失,審查核減后確定為1500222元。肇事車在某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及20萬元限額的商業險,交通事故發生時車輛在承保期內,因此,對于本次交通事故的損失,先由某保險公司在交強險限額內賠償;不足部分,由杜華、王儉按責任分擔。據此,判決某保險公司賠償320000元,杜華賠償698156元。
未能享受城里人待遇,王儉及其家人平靜地接受了法院的判決,各方當事人均未上訴,該案判決已經發生法律效力。
(文中當事人系化名;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
法博士點評
鄉里人,城里人,不同身份導致殘疾賠償金天壤之別,于是,質疑聲時時有之。從這個案件中,人們更加清晰了城里人的認定標準。先看戶口,戶口登記為非農家庭戶口,那是城里人無疑。若是農業家庭戶口,則看經常居住地和主要收入來源地,二者皆備,就是城里人了;如果二者備一,再來綜合分析,但主要收入來源地是關鍵。當今,跑通宿的農民不少,尤其在城鄉結合部,一旦遭遇人身損害,想要獲得城鎮居民標準的殘疾賠償金,不妨先結合本案,來個自我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