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
18歲少年自殺
四川達州18歲的小斯(化名)高考后自殺了,QQ空間留了2800字長文“控訴”父親:他的教育方式太過可笑。
記者對小斯的父母進行采訪。父母講述了小斯去世的前前后后,但稱完全不知道孩子竟然想了這么多。6月10日,小斯看起來一切如常,還參加了初中同學的聚餐;晚上8點左右,家里接到老師的電話,說小斯可能要自殺,他們才開始全城尋找;但后來,找到的只是孩子的尸體。實際上,從當天下午4點20分開始,小斯就在QQ空間連續發布了12條“說說”,宣布要自殺;最后還說:“死了,我的心自由了!”他選擇了跳江。
仔細讀這份遺書,發現小斯描述的,并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被虐待,而是一些瑣碎的小事,常見的細節:“有點什么事情就打,考98分都被罵,吃飯打嗝一耳屎打過來,夾菜姿勢不對也一耳屎打過來,自己小時候生活不好非要對我要求嚴格……第一次月考全校73名,我媽說才73名,呵呵,我在電話另一邊都快氣哭了。達外競爭多激烈,其他同學考到前600名家長都有獎,而我呢……看見老子QQ在線都要罵我,我不作評價。說好的我得了一等獎學金就給我買電腦。我全校第五,結果爸爸說買了電腦影響學習(我一周回去一次),說上網會上癮……(我故意考試睡覺)考差點,希望我爸能問問我,稍微改改,可他打電話第一句就是:你是不是不想在達外讀了?我跟你轉到其他學校去,莫浪費老子的錢……我用電腦玩cf網絡游戲,電腦中病毒了,我爸打了我,怪我(結果是爸爸自己下載了盜版軟件導致中毒),我就高興不起來……”
小斯的父母沒覺得兒子和自己缺乏溝通的渠道,“平時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有啥都能說。”六七位鄰居均表示,小斯的父母平時對小斯很好。小斯的母親一直在哭訴:“嚴格點那都是為了他好!沒想到他這么記仇,他怎么就不想想我們的好?”
來自父母的傷害
上述事件的新聞報道下面,有一萬多條網友評論:
“我爸媽和他爸媽一樣,我和他的經歷一模一樣,性格也同樣有缺陷。幸好后來高中三年寄宿和爸媽聯系比較少。幸好一路走來有很多朋友關照……不然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會怎樣,是否還活著。”
“我也是一個內向的孩子,一年在家待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到24小時,說話也不超過三句。”
……
更多的,都在分享和小斯非常相似的細節。他們的父母對孩子,沒有毆打、沒有虐待,只是從不關心,從不講理,用言語各種譏諷凌辱。在父母看來,我對你很好啊,沒打沒罵、有吃有穿,你還想咋樣?在孩子們看來,對方卻是一個把良心當作債務勒索他們的人,他們從小生活在沒有愛的世界里,經常有不想活的念頭。但這種感受,父母知道嗎?就算知道了,他們會在意嗎?不,他們只會進一步挖苦和譏笑孩子的脆弱。
“父母皆禍害”出自英國作家尼克·霍恩比的小說《自殺俱樂部》,但現在這是豆瓣上一個擁有近九萬多名成員網絡討論小組的名字。日常生活中,有一個常用詞“代溝”,這是一個中性詞,而且往往是站在父母一邊,讓他們理解和擔待年幼無知、青春叛逆期的少年。現在重新回過頭來看,這種“代溝”實際上卻是青少年抵御腐朽無知、無理取鬧父母的束縛和戕害的一種自我保護的鴻溝——只不過,當時掌控著話語權的老一輩,在把這個社會弄得烏煙瘴氣、霧霾重重之后,反過來責備那些從來沒有在他們身上得到過愛與尊重的孩子們不懂事、不孝順。他們把這美化為“代溝”,但他們自己是“禍害”,才是更準確的定義。
很難說小斯的父母就對他不好,但直至兒子自殺,他們都沒有明白,還在抱怨兒子為什么死,為什么記仇。潛意識里,大概覺得兒子到死還在給他們難堪吧。小斯的遺書中說得很清楚,“我發現我活得沒有任何意義”“感覺不到父母對我的愛,分離時不會有不舍”。
人在成年后,心態成熟了,可以原諒父母親曾給自己的種種羞辱,把它理解為不懂得表達,相信那仍是愛;更大度一點的,還會說“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但那只是你的情商高,素質高,是你善良,而不是你父母善良。
如何當父母是系統工程
這不是一個或兩個父母的錯,而是整個社會的現狀。“父母皆禍害”的成因很明顯,因為自古以來孩子就是父母的私有財產,生下來就欠了父母天大的恩情。而且在傳統觀念中,“愛”是嚴重違背男性角色設定的。應當遵從的,是孝、是悌、是責任、是擔當,唯獨不是溫情脈脈。“愛”是可羞恥的,不管是對妻子還是對子女。從好的一面來說,父親可能用嚴厲責備、冷嘲熱諷來表達對孩子的情感,本質上還是關心;從壞的一面來說,父親實際上用“我是為你好”來掩飾自己性格乖張暴戾、冷漠自私、蠻不講理,作為自己人生失敗的出氣孔。再說,父親對孩子是有絕對權力關系的,“粗暴”呈現出來就是權力的碾壓,孩子唯有服從和恐懼,以及怨恨。這不可能是愛,只能是愛的反面。反觀母親這種角色,作用也大同小異。
如何當父母是系統工程,不僅學問高深,同時還需要有巨大的耐心與愛心。現在有各種學習班,唯獨當父母不需要培訓就上崗,遵循的偏偏是參加過無數社會政治斗爭、不學無術、整人有方的上一代的默認法則。
現在的校園霸凌層出不窮,施害者背后一定有一個極不健康的家庭。另一方面,有些長期受害者同樣來自不健康的家庭:他們寧愿承受同齡人的百般毆打和羞辱,也不愿意求助于家長。因為在他們眼里,告訴家長要么是得不到幫助,要么得到來自父母的比校園霸凌更屈辱更傷心的二次羞辱。
因為從來就不曾被溫柔對待,不知道正常的“愛”的滋味,他們也很難去愛,無法與人建立親密關系,或者與親密關系難以溝通、不屑溝通。于是,一類人呈現出來的是被打壓式的低自尊,另一類人呈現出來的是報復性的極度自私。一如小斯的父母們。
現在的年輕人,也到了好好思考的時候了。想一想是否需要孩子,希望孩子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是否有能力幫助孩子成為他想要的樣子,打算用什么方式去愛他。在沒有想清楚之前,在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愛”之前,不要輕易制造出新的生命。想必,誰都不希望自己成為孩子的禍害吧?
(編輯 張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