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漫畫中的性別與都市想象
——以《上海漫畫》和《時代漫畫》為中心的考察

鄭崇選

海上觀瀾

上海漫畫中的性別與都市想象
——以《上海漫畫》和《時代漫畫》為中心的考察

鄭崇選*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達到了空前的繁榮，作為一種市民性藝術形式，漫畫所營造的藝術空間與上海市民日常生活空間的高度融合，非常及時地反映了文化消費者的趣味、興趣和態度，折射出上海都市文化的復雜構成。本文以《上海漫畫》和《時代漫畫》中的漫畫作品為個案，通過其中女性身體和兩性關系的藝術想象，揭示出普通市民對于上海都市社會發展矛盾而又焦慮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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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濫觴于民國初期，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蔚為大觀。都市中新鮮和時髦的事物不僅通過各種新的生活方式得以表現，而且也反映在各種形態的藝術作品中。與二三十年代上海流行的其他藝術形式相比，如電影、文學、攝影等，漫畫所營造的文化藝術空間與人們的日常生活高度融合，更擅長以普通市民的視角觀察、想象、營造他們心目中的都市形象，傳達出他們的生存體驗和生活感悟，有時雖顯得膚淺和表層，但卻鮮活和生動地反映了普通市民的生活狀況和文化想象，所以特別受到他們的歡迎。

一、兩性漫畫的興起

從19世紀下半葉開始，上海在一系列物質文明與現代思想的策動下，逐漸發展成為中國最現代化的城市之一，并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成為世界著名的國際性大都會。在這個飛速發展中，女性的生活狀況由于受到都市生活方式的強烈沖擊，較之以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成為展現上海都市文化的鮮活載體。與生活在都市的男性相比，上海的女性在歐風美雨、西學東漸的洗禮中，對西方文化也有比較快的認同感，因而開中國女性觀變遷風氣之先，女性的主體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逐漸獲得了與男性平分秋色的地位。她們可以自由地選擇自我的生活、追求人生的享樂，以嶄新的姿態和多樣的方式（讀書、做工、學技術等），改變形象、重塑自我，融入社會。女性在都市社會中地位的提升，對男性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傳統觀念的根深蒂固加之經濟條件的壓力，使普通男性市民面對都市現代女性普遍存有復雜的女性焦慮癥。加之外來城市移民又以男性為主，市民構成中男女性別比例嚴重失調。二三十年代的上海，這種失調，使得未婚女性在上海身價倍增，炙手可熱。性別狀況的變遷及對性別的各種文化想象往往是都市文化最為直接同時也是最內在的藝術表現。在此背景下，作為深受普通市民歡迎的藝術形式，漫畫的許多內容都致力于反映性別嚴重失調背景下的男女兩性生存狀況，在對女性形象的消費中提供更多的質疑和男性立場上的思考，大量男女關系及家庭婚姻的漫畫作品應時而生，為讀者提供了一種想象性的滿足。由女性所構成的活躍的生存景觀和龐大的消費群落，催生了上海各種雜志的全面繁榮，其中也包括漫畫雜志的興起，《上海漫畫》①《上海漫畫》創刊于1928年4月21日。這是一本八開張的石印大型彩色漫畫刊物，每期4頁8面，其中有4面彩色版?！渡虾Ｂ嫛返膱坦P者有張光宇、張振宇、黃文農、葉淺予、魯少飛等。和《時代漫畫》②《時代漫畫》是繼《上海漫畫》之后影響最大的漫畫刊物，創刊于1934年1月，上海時代圖書公司出版兼發行，魯少飛主編，張光宇為發行人。1937年6月出版，第39期后停刊。2004年，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重印此刊?？梢员灰暈槠渲械湫偷拇怼?/p>

圖1　《上海漫畫》第62期封面

在《上海漫畫》的漫畫作品中，有關男女兩性生活的內容，占據了相當大的比重，根據對其封面畫主要內容的統計，《上海漫畫》共出刊110期，其中有81期封面是關于兩性內容的，其他則涉及時政、社會現實、抗戰等內容。如葉淺予的回憶：“在《上海漫畫》時期，除《王先生》之外，有時我在四、五版也做點小畫，或輪流畫幾次封面畫，一般都是男女關系的內容，和《兩毛錢飽眼?！返奶幣饔性慈??！雹廴~淺予：《細敘滄桑話流年》，北京：群言出版社，1992年，第7節。在正文的大量漫畫作品中，關于摩登女性、女性身體及男女兩性關系的內容也比比皆是，“在意識上，他們完全是多角形的，充滿世紀末的病態觀，解剖了大都會病狀的腹臟，描出女性的風魔的蠱惑，時代的流行感冒癥，凡這些浮雕式的暴露，都為這一群漫畫作者所采取而纖細地表現出來”。④汪子美：《中國漫畫之演進及展望》，《漫畫生活》第13期，上海美術生活雜志社1935年出版。

《時代漫畫》以相當多的篇幅，甚至有時以主要篇幅發表反映男女兩性性別關系及女性身體想象的漫畫作品，在漫畫史的傳統評價中，這些漫畫作品一度被認為是庸俗甚而色情的作品，而被正統的漫畫史書所詬病?！懊鑼懩信畠尚陨畹穆嬙凇稌r代漫畫》上占了不少數目，這種情形是當時社會的一種病態，也看到當時青年作者沒有確定的人生觀在徘徊于矛盾之間摸不著一個正確的方向。”⑤黃矛：《漫畫藝術講話》，《漫畫生活》第13期?！皬膭摽栭_始的早幾期，曾一度陷入色情文化的氣氛中而減輕了一時讀者的信念?！雹尥糇用溃骸吨袊嬛葸M及展望》，《漫畫生活》第13期。這些批評大多指向了《時代漫畫》的色情化傾向，也從側面說明了《時代漫畫》兩性內容在其中所占的比重之大。

圖2　《時代漫畫》封面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出版

“漫畫在人類社會的活動里面發掘資料的題材，而抓住一個時代的社會病態加以夸大的描寫，表現著時間上存在的歷史背景。某一個時代的作家，他所發表的漫畫就含有當時的政治情形與社會狀態，若以過去的漫畫加以檢討，無異看到一部經濟變遷史，一本社會文化史，或一本政治的流水帳記錄?！雹冱S士英：《中國漫畫發展史》，《漫畫生活》第13期。然而，吊詭的是，在這些主要編者事后的回憶當中，以及一些為數不多的漫畫史籍中，這些關于男女兩性的漫畫內容幾乎是忽略不計的。在畢克宮的《中國漫畫史》中對《上海漫畫》的封面圖是這樣評價的：“當時，上海風靡一種抒情畫，這是受外國的影響。英國的抒情畫家比亞茲萊，影響著很多人?！渡虾Ｂ嫛芬查_辟了不少篇幅給這類作品，有許多抒情畫是被當作封面畫來發表的。像《快樂的愛神》、《女性幻想曲》、《迷惑的享受，誘惑的貢獻》等等，多屬于滿足青年讀者和小知識者欣賞趣味的，無非表現青年男女的精神苦悶，對生活不健康的欲求，以達到心靈上的滿足與安慰，內容多較庸俗無聊。它們的作者多為刊物的骨干張光宇、葉淺予、魯少飛?！雹诋吙藢m：《中國漫畫史》，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第100頁。但這樣的認識顯然是有失公允的，謝其章在其關于漫畫的著作《漫話漫畫》中對《上海漫畫》的封面就曾經有過截然不同的論述：“這個漫畫刊物（《上海漫畫》）于漫畫史上占有極其重要之地位，第一版是封面畫，張張是名家之精品，其水準足以傲視一百年而不落伍?！雹壑x其章：《漫話漫畫》，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120頁。但為什么這些內容大多時候被漫畫作者和漫畫史家所忽略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男女關系的內容不能被納入革命的歷史進程中，與長期所形成的正統的革命史觀是相悖逆的，與民族國家的構建好像也不甚合拍。以政治性的需要來衡量漫畫的好壞，藝術倒退居其次了，這也是很有一部分漫畫畫家以后不再創作兩性漫畫的原因。葉淺予當年的一段自白也許可以幫助我們約略認識到許多漫畫家后來放棄漫畫創作的原因：“大家知道我的漫畫工作有許多弱點和缺點，在我的能力上一時不能補救不能克服的。政治性思想性所付與漫畫藝術的重擔，決不是像我這樣的能力所能勝任，因此，動搖了自己在這方面的信心。我意識到時代的進展，已經遠遠把我拋在后面了。由于自尊的心理，不愿丟這個臉，只好退下陣來，另覓方向?！雹苋~淺予：《從漫畫到國畫（自我批判）》，《人民美術》1950年創刊號。這樣的自嘲與自謙顯然不是出于作者的本意，其中政治形勢的原因才是眾多漫畫家放棄漫畫創作的決定因素。據《時代漫畫》主編者稱，刊登兩性生活的漫畫是為了避開當局的嚴酷出版檢查，也為了爭取更廣泛的讀者群，以使刊物盡可能地延長出版壽命，不得不在內容上打主意，大量發表迎合小市民的內容消極的作品。漫畫藝術的主要接受群體其實就是廣大的市民群眾，而在這里主編者卻認為這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舉措，從中可見有關性別描繪的漫畫雖大量出現卻被有意忽略的尷尬。男女兩性關系是一個時代最為明顯的社會特征，對于一個時代性別狀況的考察是社會文化史研究的重要內容。因此，對于很多漫畫史家所定義的“不健康”的兩性關系漫畫，其實有著重新考察的必要，從中我們可以更加形象地觸摸到那一時代的兩性建構和文化狀況。

二、女性身體的文化想象

女性身體及其形象大規模地被商品化，成為公眾欲望的消費對象，是隨著現代都市的進程而形成的，這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表現得尤為明顯。“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是中國大眾流行文化的搖籃，到處充斥著女性誘惑的意象，最早預示著中國文化的一次巨大轉型……女性誘惑已經構成了一種獨特的都市語言，它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意符顯現出來?！雹僖髧鳎骸杜哉T惑與大眾流行文化》，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16頁。身體，尤其是摩登女性的身體也成為漫畫的重要題材。其中，《時代畫報》、《萬象》、《時代電影》、《良友》、《唯美》、《上海漫畫》、《時代漫畫》等許多上海雜志中的漫畫作品，都出現了大量女性身體形象。若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漫畫對于女性身體過多的描繪無疑使之有“物化”的傾向，不過若從社會歷史的發展角度來看，女性的身體掙脫家庭的束縛，不斷見諸各種大眾媒體，則有助于開拓女性活動的公共空間。漫畫因為自身的藝術特質和藝術目的，對于身體的描繪反映了漫畫家和受眾群體對女性身體的復雜態度?！澳墼谒齻兩砩系男愿裣笳髦胫趁竦囟际械某鞘形幕?，以及迅速、商品化、異域情調和色情的魅惑。由此她們在男性主人公身上激起的情感——極端令人迷惑又極端背叛的——其實復制了這個城市對他們的誘惑和疏離。”②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

在《上海漫畫》中，描繪女性身體，尤其是女性裸體畫占據了不少的篇幅，可以說這也是該畫報獲得讀者青睞的原因之一，而很多反映男女兩性關系的漫畫也正是通過女性身體的描繪來具體展開的?！渡虾Ｂ嫛返穆嫾胰后w從漫畫活動之始就開始浸淫于西方繪畫的營養之中，對于日益增多泛濫的女性身體形象不可能無動于衷，一方面是想因此吸引讀者的視線，當然也同時融進了許多自身對于女性的文化想象。在一幅名為《視線》③《上海漫畫》第68期，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6年。的漫畫中，描繪了三個不同階層的男性對于摩登女性凝視部位的不同及所表現的表情的迥異。畫面中的女子身穿旗袍，腳蹬高跟皮鞋，留著時髦的齊耳短發。一名系著領結的文明紳士看的是女子的面部，表情平和；光頭帶著墨鏡的男子盯著的則是女子的臀部，呈現出驚訝的表情；而帶著氈帽的男子，則看的是女子穿的高跟皮鞋，目光中充滿了艷羨的表情。漫畫《青年人前面的視線》①《上海漫畫》第58期。中一個頭戴禮帽，身穿西服的男子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前邊穿著高跟鞋的女士的修長的腿部。《欲的一剎那，在電車里》，②同上，第102期。兩個站著的摩登男士正低頭窺視三個身穿裙子、岔開腿坐著的摩登女性。還有更為夸張的兩幅漫畫，一幅是黃文農作的《凡心》，③同上，第46期。一個手帶佛珠，雙手合十的和尚正一臉難受和向往地盯著女性夾著香煙的修長手指，內心激烈的斗爭在漫畫中得到很好的表現。而《妹妹我愛你》④同上，第63期。中竟然是撮合男女兩性的月老對面前的摩登女士做出如此的表白。從中我們可以感覺到摩登女性的身體對于各個階層所造成的不同的影響，摩登女郎的身體形象被各種社會階層所注視或接受，展示出巨大的誘惑性。比如高校學生、知識分子、年輕的妻子以及妓女。它開始被認為是標示女性的第一特征，同時也成為一種通向機會的憑證、實現社會階層轉化的有力工具以及都市中的現代符號，皇后、?；ㄒ活惖脑u比隨處可見。

而在當時歐美裸體運動的影響下，《時代漫畫》中關于女性身體的漫畫遠遠超過《上海漫畫》，甚至很多時候描繪的是富有色情意味的女性身體，這種虛構的欲望世界不斷地生產男性話語，使女性成為男性欲望的服從者，甚至淪為性的象征物。例如郭建英所作的插圖《黑、紅，殘忍性與女性》，⑤《上海漫畫》第1期，沈建中主編，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全兩冊）。繪有三個坦胸露乳、身姿婀娜的青年女子。配文為：“嬌薩芬培克（Josephine Baker）（現譯為約瑟芬·貝克）黑色之魅力，梅蕙絲脫（Mae West）桃色之魅力，如黑蛇般，如紅蛇般，爬進了都市女人的細胞里……盡量地，然后把吐了出來：黑與紅曲線之錯雜，繞著，透入于男子生命中，于是男子們喘息了，疲乏了，而上海的色情文化又展開了新的方向?！痹诖?，男性創作者操控著女性的身體模式，她被動地遵循著男人制造的女性形象標準。魯少飛所繪的《時代漫畫》第3期封面，表現了這樣的情景：畫面右上部分，繪一女性裸體仰臥于環狀物上，豐乳美腿，腳著高跟鞋；其左繪一秀發裸女，昂首、挺胸、翹臀而立，足踏高跟鞋。在這里，女人是被動的，她們的形象只是乳房、臀部和大腿的程式化的組裝。同期，張英超還畫了這樣一幅漫畫，一個畫家正在對著赤裸的女模特作畫，一個朋友突然來訪，女模特馬上背對朋友，用手遮蓋著隱私部位高傲地站著，朋友一邊與畫家握手，視線卻對準了女模特的身體，并說“親愛的朋友，喔呦，模特兒曲線實在不差”。類似的漫畫，在《時代漫畫》中比比皆是，暴露的女體激起了都市男性無窮的欲望。不僅如此，《時代漫畫》還比較多地描繪了都市男性對女體的色情想象。在陶謀基作的插圖《唯心的嗅覺》⑥同上，第5期。里，描繪了一個摩登女郎分腿斜坐草坡之上，赤身裸乳，下體短褲，左手持果，腿間長出花朵一支；右邊一男士探頭入畫面，作嗅花狀。配文：“不貪果味甜，只信花有香！”顯然，這個摩登女郎意味著性感的身體，她呈現的是一種被男性欲望扭曲的色情姿勢，其中的性、權力、色情、身體被混合為一體。蔡若虹作《都市里的色情商人》①《上海漫畫》第24期。同樣呈現了此類色情欲望，一個穿暴露旗袍的女人雙手高舉，被鐵銬固定在木板上，一條腿高高抬起，也被鎖鏈固定，一個戴眼鏡的大腹便便的男士站在一個小板凳上，雙眼盯著女士豐滿的乳房；而一個拿照相機的男人正彎腰對著女人的腿下拍照，女人的身體在男性的欲望之中，已經轉化成可以買賣的商品。在《時代漫畫》中，女性身體作為男性欲望的形象投射，在男性話語的建構中，生產出一系列豐乳、肥臀、蜂腰的性感女性裸體的摩登樣式。在某種程度上，性感女性裸體的摩登樣式暗示了男性權力與男性自我的擴張?！芭源嬖诘囊饬x，只是為挑動男人的情欲而存在的被動性主體，女性只作為男性欲望的投射而被男性所消費。通過張揚男性權力并貶低女性身體，性感女性裸體的摩登樣式構建了情欲領域的意識形態，強化了男性的絕對統治和女性的屈從地位。”②蘇濱：《藝術形象的社會構造》，《文化研究》第5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

圖3　《都市里的色情商人》 蔡若虹作

就當時的歷史背景而言，經過張競生、劉海粟等人對于女性裸體大張旗鼓地宣揚以及多種現代文化形式的表現，女性的身體雖然得以進入各種公共媒體，然而圍繞女性身體所產生的兩性沖突依然在各種層面得到了反映，在漫畫中我們同樣感覺到漫畫家們對于女性身體的焦慮不安。《上海漫畫》第4期封面葉淺予所畫的《蛇與婦人》，用馬蒂斯式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妖媚的女人體，與一條大蟒蛇糾纏在一起，可以說是一幅帶有唯美主義頹廢情調的“蛇蝎美人圖”，魯了了對這幅畫作了這樣的解釋：“在舊禮教積威所壓制之下，一切的毒質：如虛榮、頑固、沉淪，釀成了一個烏煙瘴氣的社會！—— 一般女性們是素向病弱的：最會吸收這些毒質，她們亦最會傳布這些毒質！遂使人群中有此惡毒的染化。”此種觀點明顯把女性當成了所有丑惡現象的替代物。在《新山海經》中，女人同樣也以蛇的形象出現。女人與蛇的聯系其實在中國的文化傳統中很早即有表現，“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③《詩經·小雅·斯干》。朱熹在他的《詩集傳》里給出的注解說得更直接：“虺蛇陰物也，穴處，柔弱隱伏，女子之祥也。”這里，蛇的柔軟、盤繞、蟄居似乎和女性的依附性、孱弱、遠離公眾場合達成了高度的契合。而當象征著女性的柔弱與依賴性的蛇游入二三十年代的現代都市時，就化身為野性十足的摩登女郎，它的喻義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由都市文化培育出的女子一掃傳統女性的矜持、柔弱、封閉、犧牲，變得貪婪、自我、放肆、性感，在事實上完成了中國文化傳統對西方異質文化的接受。這樣的女性想象顯然是接受了現代都市文化的熏陶，由此產生了男性對女性占有力、控制力的實際喪失，并在內心深處生發了深深的焦慮感，對于女性身體的異化是其心理的一種明顯投射。但是，這種異化仍然沒有化解男性內心深處的恐懼和不安。在另外的一些封面畫中，甚至還出現了斬殺女性身體的有點血腥味的繪畫表現。如在名為《人肉市場》①《上海漫畫》第40期。的封面畫中，漫畫家飛飛就勾勒了這樣一個恐怖的場景，一個兇神惡煞般的傳統中國女性正在手拿菜刀砍向放在砧板上的女性肉體，背后的鐵鉤上還掛了兩個長發的女性身體，一個身穿對襟馬褂的傳統男子正提了一條女性的肉腿離去，從中我們可以感覺到當時中國剛剛走出封建統治的普通民眾對于女性身體的極度仇恨。另外一幅名為《火坑》②同上，第56期。的封面畫也產生了同樣的效果，一個兇狠的傳統女性正在拿著鐵叉叉向被束縛了手腳的女性身體，旁邊的幾個裸體女性眼中充滿了恐懼。在張光宇畫的《墮落》③同上，第88期。中，一個倒掛的女性身體則被處理成了樹葉的形狀，從遠處觀之，則又是一個女陰的形狀，女性的身體和女性最明顯的性特征畫上了等號，并赤裸裸地被命名為“墮落”。漫畫《面孔與屁股》④同上，第9期。畫的是一個身穿時髦西服的男子頗為震驚地看著面前比自己大三倍之多的摩登女子。她身穿凸現女性身體曲線的緊身印花旗袍，兩邊的高開衩露出撩人的腿部，短袖剛遮住肉感的雙肩。這個漫畫很清楚地表現了男性由于感到傳統權力可能被剝奪而感到的恐懼。漫畫還附了一篇非常有趣的短文：“現在人的思想，的確太猛進。尤其是女人。她們本身差不多全告解放，她們感覺得還有個大屁股仍深藏在褲襠里邊，于是想出奇巧的花樣，把衣服腰身制作得窄窄地，高跟鞋穿得抖抖地，已顯示出那個圓而肥大且富有曲線的屁股。更有的想入非非，里面不穿褲子，外身只穿著大褂子，隱約地閃現著豐富的肌肉，把整個的屁股都烘托出來……唉，我真恨不得抱住屁股而痛苦！”“抱住”和“痛苦”兩個詞語的連用非常形象地表達出了男性對于摩登女性身體的矛盾情感，既充滿欲求，又無可奈何。

20世紀二三十代的中國，正是新女性開始走上歷史舞臺的時刻，經過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洗禮，關于女性的種種進步言論開始活躍于中國的公共輿論中，然而，通過這幾幅很有代表性的關于女性身體的漫畫，我們分明感覺到了所謂新女性的種種尷尬。民國的“新女性”，還僅僅是某些思想先行者的理想，而試圖使女性身體形象得到張揚的裸體藝術也只能是某些藝術革命推動者的理想藍圖，只不過是建構了另一種形態的男性統治機制。因此，有悖于性壓抑道德原則的女性身體的藝術表現，一旦對舊道德的現實秩序構成威脅時，根植于傳統的男權思想便會橫加干涉，都市化現代進程的女性身體自然也難以逃脫無法預測的圍剿。女性身體的張揚與上海都市文化的緊密關系使我們很容易理解為什么二三十年代對于摩登女性的譴責和管控往往伴隨著對都市上海的批判甚至詛咒，在很多漫畫作品中出現了對于上海都市社會黑暗和污濁的控訴，因為也正是在上海大都市這樣“異質”和“邪惡”的空間中才促成了摩登女郎的產生，因此，對于摩登女郎的態度其實就是對都市文化態度的一種典型象征意象。“《王先生》的背景，是我們這個被人頌揚同時被人詛咒的上海?！痹诘?00期的《上海漫畫》上，葉淺予是這樣定位王先生所生活的上海的。“（上海）城內，人家告訴我，是一切陰謀的發源地，是罪犯和危險的淵藪；是粗暴殘酷的勞動街。它被看作是一切陰謀據地，完全是一種殺人地帶，好像但丁的地獄篇所說的那種地方。”①《漫畫生活》第1期。

三、都市形象的性別譯解

對于女性身體的矛盾心態甚至仇恨同時也深刻地影響了漫畫家們對于男女兩性關系的構想，在多幅以兩性關系為主題的封面畫中，我們同樣感到了兩性之間不可化解的矛盾。在漫畫家的筆下，都市環境中的男女兩性關系早已失去了本應該具有的和諧，雙方都不再懷有任何的信任與純潔，有的只是欺詐與利用。在《上海漫畫》第2期封面畫《迷惑的享受，誘惑的貢獻》中，黃文農以古代埃及男女題材，用20年代在法國開始流行的裝飾藝術法Art Deco表達了自己的思考：“在男女兩性中間，許多發生沖突的痕跡：是互相都以虛偽、貪欲為對等的利器；這樣的自相殘摧殘起來，使現代的人類中間，完成一種茍延殘喘的世界！”之所以會造成這種狀態的兩性狀況，漫畫家首先把直接的原因歸結為都市化進程所帶來的物欲橫流的社會，對于金錢和物質的赤裸裸的欲望蒙蔽了男女兩性對于情感的追求，在欲望大潮中遂生出兩性之間的利用和欺詐。第41期封面畫《愛之可怖》中一個女性的身體被幾個線條和巨大的黑影所勾勒出的男人的大手所擁抱，旁邊是一瓶酒和傾倒的酒杯，魯少飛作了這樣的闡發：“哎！妖艷的肉體，麻痹的靈魂，?。∝澯膼耗?，撲的蛾癡春蠢，末一場不免殘傷了人的四肢五官！末一場不免毀壞了人的三魂六魄。”男女兩性美好的感情被描繪得如此恐怖，而恐怖的來源顯然與女性主體性的張揚密不可分。

在普通的社會家庭模式中，女性與男性相比，一般認為女性更容易受到婚姻與家庭的束縛，但在二三十年代的上海，這種傳統的兩性關系常被表現為一種性別角色上的倒置。這類女性不是以革命還是不革命、走出還是沒有走出家庭為標志的，而是無視傳統的性別觀念，充分享受男女社交自由的一些女子，她們能夠對兩性在都市中的公開交往抱爽直的態度，她們不再扭扭捏捏，不再尋找舊的思想武器，敢于表達新的觀念，盡管新的不一定是正確的，但絕對是“摩登”的。她們并不隨便出賣“性”，但卻能提高“性”的價碼，玩弄“性”于股掌之間，讓男性所代表的整個社會降為“性”的奴隸，這類摩登女郎充滿了神秘感，在漫畫家筆下就表現為“她想要怎么都是為她所有”。在《上海漫畫》104期封面畫中，一個身材頎長、燙發、腳蹬高跟鞋的摩登女子張開雙臂，眼中充滿堅定，身體的幅度擺動得很大，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為她所準備的，這種以男性為視角的漫畫方式可以明顯地傳達出背后男性的嫉妒和不安，以及對摩登女子張揚姿態的暗中嘲諷?！渡虾Ｂ嫛返穆嬛杏邢喈敶蟮谋壤菍τ谀Φ桥傻姆从?，其中特別側重于對摩登女郎主體性的張揚，充滿了對于男性的挑逗、嘲弄以及不屑。在魯少飛畫的一幅漫畫中，提供了摩登女郎生活的種種樣態，諸如“呵呵呵”、“伸懶腰”、“等一回”、“撒個嬌”、“換衣服”、“出去了”①《上海漫畫》第93期。等摩登女性的生活場景，而在另一幅漫畫《女性啊！她是欲瘋狂起來了！這是1930年代的潮流??！》②同上，第102期。中同樣也出現了多個這樣的生活畫面，其生活之悠閑與愜意與當時上海男子生活的沉重與壓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渡虾Ｂ嫛返?1期的封面畫了一個穿高跟鞋的女人的大腿，幾個男子正在使勁地沿著大腿向上攀登，說明了男性對于摩登女性艱難的追逐。張文元在《時代漫畫》第30期發表了一組名為《未來的上海風光的狂測》，用12幅漫畫描畫了女性地位在未來的全面崛起，并配了詳細的文字解釋，如“在女子心目中，（男子）已被認為封建的余孽”，“當時男子已由失業而退化到無業可做，全回到家里”，“馬路上的男子已成為女子的附屬品”，“雇用年輕美貌的男子充當招待”，“舞男與男妓的盛行”等，這樣的“狂測”顯然無法實現，但女性地位在當時的提高也是一個明顯的事實，在字里行間也流露了男性對女性的嘲諷與不滿。

圖4　《男子啊，你須著力地追求》 魯少飛作

在兩性之間的交往中，由于女性對個體自信心的增強，男女之間的關系不僅是平等的，甚至天平正在向女性傾斜。然而，這種平等是客觀的社會事實嗎？女性的自信又來自哪里呢？顯然這都與物質的包裝有密切的關系，可以發現在《上海漫畫》所描繪的摩登女郎中，無不與物質有密切的關系。摩登女郎，又被直譯為摩登狗兒（Modern Girl），在西方，這些活躍于社交界的新女性叫Flappers（摩登女郎、輕佻女郎），在中國則主要是指20年代和30年代都市化進程加快過程中出現的一批新潮女性形象，與正在興起的消費文化以及商業的發展密切相關。當時一般市民對于摩登的理解，有娛樂化與物質化的傾向，很多時候都有嘲諷的意思，她們主要被理解為在外表上追逐時尚，講究品味，以此象征新潮與時髦。女性的身體與香煙、汽車、化妝品、服裝、首飾、高跟鞋、娛樂場所等緊緊連在一起，它們共同被對象化、物質化，肢解成為代表女性符號的各種物質生活的零部件，并且上升為一種女性摩登與否的標準，審美的平面化、心靈的物質化也就在這里悄悄地同化著都市中的女性群體。比如，葉淺予畫的《摩登姑娘之條件：肉體之供應》，①《上海漫畫》第101期。為我們提供了摩登女郎所應該具備的一些條件，那就是：眼影、口紅、夾在染銀指甲之間的香煙、穿著高跟鞋的雙腳與項鏈。封面畫《美人的立場》②同上，第10期。畫了一個在一個巨大錢幣上跳舞的女性，手里卻拿了一個死人的頭顱，魯少飛作了這樣的闡釋：“金錢與美人，是萬人不惜重大的犧牲而欲望攫有的，美人因萬人崇拜金錢，遂以金錢為一己勝利者的夸炫?！薄渡虾Ｂ嫛返?期封面畫《魔力》的主人公是一位短發、細眉、涂眼影、身穿緊身旗袍的女郎，她拿了一根很長的煙管，煙管點燃了一根香煙，戴著項鏈、耳環、手鐲、戒指，指甲被涂成銀色，手掌上有一個跪倒的時髦男青年，而女郎正在微笑著低頭看他，充分顯示了她的優越感。《男子啊，你須著力地追求》中，③同上，第106期。一個占據了大部分畫面的“摩登女郎”正在用一根很長的帶子耍弄、挑逗一個只占了一角位置的男子，而男子正在女郎的逗引下奮力地奔跑，顯示了“摩登女郎”在男性面前的強烈的主體性。類似的漫畫在《上海漫畫》的正文內容也有不少反映，比如，魯少飛的作品《摩登先生不敵摩登姑娘一舉足》，④同上，第107期。畫了一個身材修長的摩登女子一腳把一個體積相對小很多的摩登男子踢出去好遠。魯少飛另一幅名為《緊漲》⑤同上，第109期。的漫畫則畫了一個青年男子彎曲在摩登女子的掌心之中，他隨時會有因女子松手而被彈出去的危險，而是否會被彈出去則全在于女子的高興與否。魯少飛對于女性主體性的這種過度強調，既是對女性主體性的承認，同時也表達了自己的諷刺。黃文農則畫了一幅女子用拳頭捶擊男子下巴的漫畫《女權膨脹》⑥同上，第36期。，用以描繪在兩性關系中女性的強勢地位。第107期封面畫《Baby Austin》（張振宇作），一個愛打扮、燙發的“摩登女郎”正在專心地用粉撲兒涂抹臉蛋，旁邊還有一個口叼煙斗、身穿和女郎同樣顏色衣服的“摩登先生”正在駕駛一輛紅色的英國“Austin”牌敞車。從中可以看出女郎對于時尚物質的追逐。第48期封面畫《征服》（張振宇作）中，一只高跟皮鞋壓在了一只男士皮鞋上，象征著摩登女郎對于現代男性的征服和壓制。高跟鞋在1925年之后的東西方女界開始盛行，可以理解為婦女已自覺地開始強調胴體美和曲線美，高跟鞋的流行也成為婦女解放的開端。“高跟鞋是愛的象征——也是侵略的象征，它象征著權力，暗示著統治（男性）?！雹咿D引自吳昊：《中國婦女服飾與身體革命（1911—1935）》，上海：東方出版中心，2008年，第136頁。

在上海這樣一個充滿著現代氣息的大都市，兩性關系開始逐漸出現了松動的現象。女性受到物質享受的誘惑，被奢侈的物質欲望所吞噬的故事，不僅是城市化進程中女性命運的真實寫照，同時也表達了男性對女性熱衷踏足公共空間的恐懼。在這些漫畫中我們感到了男性漫畫家對于摩登女郎興起的焦慮和不安，摩登女郎正在成為階層流動以及占有更多公共空間的符號，深刻觸犯了傳統男性的地位。對于物質消費的強烈欲求并不必然導致女性身體的物化，物質消費成為與身份表演有密切關系的道具，也是在城市化進程中才得到強調和重視的，女性對這些裝扮物的欲望，背后是女性越來越多地踏足公眾場合的欲望。因為與鄉土社會不同，在城市公共空間內，一個人的階層、身份首先是通過其外表來被人認定的，而由發型、服飾、姿態構成的外部形象，無疑具有某種可表演性，也是都市女性踏入公共空間和實現階層流動的必要條件。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在物質消費文化邏輯占主導的上海都市，女性逐漸走出昔日的私閉空間，更多地成為公眾場合的中心人物。她們經常出現在公共或娛樂場合——咖啡館、百貨公司、舞廳、公園、城市的街道，男女之間權力關系的顛倒和強大女性與軟弱男性的對照在這些漫畫中非常明顯，女性的身體語言也與傳統的角色定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漫畫中的男性形象比起摩登女郎的面積，相對都被畫得很小，只不過充當了烘托女郎的配角。她們的姿勢不再是回應性的，相反，她們經常發起進攻來與男性互動。她們的面部表情經常比男性更有個性、更分明。她們的眼睛直視前方，笑得很輕浮，纖細的腰身、光亮的手指、抹紅的嘴唇、拔光的眉毛、細心的妝容、時髦的服飾、精致的高跟鞋，摩登女郎被描繪成一個進攻性的完美形象。她們總是與男性保持羅曼蒂克的關系，但她們對男性愛的坦白裝作沒聽見，她們對父權制家庭是個威脅——不做飯、不打掃衛生、不縫制衣物，也沒有孩子。這好像是兩性之間權力關系的完全顛倒：女性征服男性，不再是男性的玩物，反而把男性當做她們的玩物。布希亞說：“在我們的欲望觀念里，主體擁有一個絕對的特權，因為它能夠欲望。但當我們考慮到引誘這個概念時，一切就因之反轉。于是，不再是主體有所渴求，而是客體在引誘?！雹購埡纾骸缎詣e研究讀本》，臺北：臺灣麥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第24頁。傳統男性對于女性的絕對主導地位在這里發生了改變，作為客體的女性一躍成為這種關系中的主角，由她自身所散發出來的魅力成功吸引了男性，使男性成為了自己的附庸。

圖5　《Baby Austin》 張振宇作

女性由深閨走向街頭，并成為刺激大眾消費的一種象征，這樣的女性代表了都市的美與都市的謎，同時代表都市的誘惑與都市的危險，既引誘男性反復不斷的都市探險，又挑戰男性自以為是的認知能力?，F代都市文明的發展為女性提供了更為自由寬松舒適的生活空間，但同時，生活空間的增大也使女性面臨著再度淪為玩物甚至商品的危險。男性畫家不約而同地把摩登女郎的身體與眾多現代商品放置在一起，很明顯有使之物化的心理動機，在內心深處依然是把女性當作可以追逐并進而占有的物品來對待，體現了男權思想的內在控制。《勝利品》①《上海漫畫》第90期。中畫了一個騎在馬上的士兵正在彎腰掠奪一個赤裸的女性，顯然女性被當成了勝利之后的戰利品。魯少飛《省已不成，不省已不成（支票上的錢數）》②同上，第87期。中坐在沙發上的摩登女郎拿了一支筆和一個賬本正在為省錢與否而發愁。《閑閑何所思？》③同上，第73期。中，一個穿著暴露的摩登女郎，腳蹬高跟鞋躺在沙發上，吸著香煙，看她的表情正在迷醉地幻想，沙發的旁邊丟了一地的衣服和首飾，還有一個比例很小的男性跪倒在地上，頭上頂了一塊銀元，顯然，摩登女郎的幻想是與物質消費生活密切相關的。《她，這樣埋沒時刻！》中，④同上，第65期。一個裸體的女郎正跪倒在一大堆金銀珠寶首飾面前，不停地把玩，而在她的背后，一個骷髏面容的魔鬼正在向她伸出魔爪。從這些漫畫中，我們可以看到漫畫家對于女性沉醉于物質消費生活的不滿，他們試圖用女性對于物質生活的強調進而將其納入被看的“物”的層面，充分揭示了當時女性的生存狀況，都市女性風光的表面之下，實際發生的是她們從對男性的服從轉為對金錢、享受的服從，以及依附性的延續和獨立性的缺失，同時也無處不在地暴露了固執的男權心理。

漫畫家對于摩登女郎的復雜感情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普通市民群眾對于都市女性的典型心態。都市男性在男性藝術家的漫畫中被描寫為受害者和嘲笑者的對象，嘲笑者想為這種不平衡的社會關系挑起一個滑稽的回應，漫畫方式的譯解釋放了觀眾的認知和理解。兩性關系中表露的緊張和焦慮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都市人與現代都市的微妙關系，男性將對城市的種種感情投射在女性身上，男性主人公對女性迷戀又厭倦，向往又疑懼，這種情緒和心態同樣映照在都市人對現代都市的觀感上，男性與城市之間的關系在漫畫中被巧妙置換為男女兩性之間的關系。

責任編輯：沈潔

*鄭崇選，男，1977年生，河南延津人。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研究員，公共文化研究室主任。主要研究方向為當代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