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當獨行者　死為秀峰石
——謁陳獨秀墓

楊義敏

生當獨行者死為秀峰石
——謁陳獨秀墓

楊義敏

秋日的一個下午，我漫步在陳獨秀墓園。天陰沉沉的，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

墓園入口，是漢白玉牌坊，上面刻著“獨秀園”三字。沿柏林墓道向前，是一個很大的廣場，有大片綠地、桃林，還有花壇；草坪中有兩塊大石頭，分別刻著“民主”、“科學”四個大字；另有一巨型花崗巖雕成的《新青年》，和前面花壇中的“五四”二字相呼應；這種布局，讓人自然想起德先生和賽先生，想起“五四”新文化運動。廣場中心矗立著陳獨秀的青銅雕像，他左手叉腰，右手拿著書本，昂首挺胸，有些書生意氣。我心目中的陳獨秀孤傲清高、剛正不阿，比這個老道。墓區中央辟有一方形水塘，清澈見底，光鑒照人，讓我眼前一亮。有時，歷史就像一面明鏡，功過是非自有定論，千秋功過讓后世評說。

墓地坐北朝南，由墓冢、墓碑、墓臺、護欄構成。墓為半圓球體，漢白玉貼面，墓臺兩層，方形；墓碑寫著“陳獨秀先生之墓”七個楷書大字；墓的兩側有杉樹和龍柏松映襯，四周是漢白玉欄桿。據我所知，陳獨秀從安葬江津到遷葬安慶，墳墓前后修了六次。每次修墓都帶有時代印記，人們從中可以嗅出政治氣候的微妙變化。

秋風蕭瑟，墓園蒼茫；天下著小雨，雨點打在臉上有些清冷。不用說，眼前的情景是悲涼的。

陳獨秀是一位過時的政治人物，是一顆隕落的政壇明星。長期以來，他淡出人們的視野，淡出教科書；當年，叱咤風云，聲名煊赫，何等風光；現在，除了少數人外，還有幾個人能記起他的名字？

他親手創建中國共產黨后被開除黨籍；他擔任過黨的五屆最高領導職務最終被撤職；他創刊《新青年》、提倡新文化卻被社會攻擊笑罵；他舍生取義、為民請命，卻被誣為叛徒、漢奸；他呼喚民主、自由卻多次被捕入獄。晚年，他窮困潦倒，疾病纏身，最終在凄苦中郁郁而終，客死異鄉。這些經歷變幻無常，其中的主要根由是政治。我不知道這一切，年輕時的陳獨秀是否夢見過。

陳獨秀生前歷盡坎坷，死后也不得安寧。西班牙導演布努埃爾有一句名言：“死便罷了，但最好每年讓他從墳墓里溜出來，買幾份報紙帶回去，看看人類在他不在的時候又干了些什么卑鄙愚蠢的事。”倘真能如此，不知逝者會作何感想？

一

1942年5月27日晚9時40分，陳獨秀逝世，終年六十三歲。安徽同鄉會館和北京大學同學會送了楠木棺，江津名紳鄧蟾秋叔侄贊助了墓地及安葬費用。6月1日，靈柩從距江津縣三四十里外的鶴山坪，一直抬到縣城大西門鼎山麓桃花林鄧氏康莊，按照民間葬儀，把陳獨秀安葬在江津河邊。

陳獨秀自1913年遭通緝離開安慶，再也沒有回去過，甚至1937年乘船去武漢途經安慶也沒有回鄉看看。晚年，陳獨秀身體每況愈下，自知就木有期，來日無多，常對身邊的親人說，他想念家鄉，想回故鄉看看老屋；臨終前含淚立下遺囑：死后將遺骨運回安慶。

遵照陳獨秀的遺囑，兒子陳松年于1947 年5月，將其靈柩啟運至家鄉安慶，于同年6 月1日下葬，并重新為父親立碑。為避人耳目，墓碑寫著“先考陳公乾生之墓”八個字。就這樣，滄桑幾度，輾轉一生，又宿命般地回到原來的起點上。

盡管此后時人不知墓碑上的陳乾生是何許人也，但陳的后人三十多年沒敢掃墓。1979年，這年10月7日是陳獨秀誕辰一百周年。按當時氣候，是可以堂而皇之地為先人掃墓了。可墓地荒涼破敗，雜草叢生；墳墓被夷為平地，石碑也已丟失。據陳獨秀的孫女陳長璞回憶：后在老農的協助下，找到楠木棺，才確認墳墓位置，重新堆起一個墳頭。

1980年陳松年征得當地有關部門同意，由安慶市文化局出資二百元，以延年、喬年、松年、鶴年四個兒子的名義，對墓地簡單地進行修葺，重新立碑。墓碑沒有再用“陳乾生”這個名字，改為“陳公仲甫字獨秀、母高太夫人合葬之墓”。這是相隔三十三年后，陳獨秀墓的第三次修建。

這里插上一句，與原配夫人高曉嵐合葬未必符合陳獨秀的心意，因為，陳打心眼里不滿意父母包辦的這樁婚姻，更因為二人的志趣、文化、思想差距太大，所以才有和高曉嵐的同父異母的妹妹高君曼出走、同居、結婚一幕；至于陳與第三任妻子潘蘭珍的結合屬患難之交，潘侍奉陳獨秀無微不至，陳及其子女都由衷感激。

1981年5月，陳獨秀的后人就“歷史遺留問題”給鄧小平寫信，其中提到墓地之事。鄧小平親自批示：對陳獨秀墓可作為歷史文物加以保護，請安徽省考慮，可否從地方財政中撥款重修。之后，安慶市政府撥款兩萬元進行修建。這一次，墓身砌上水泥，但墳頂未封，依舊黃土朝天，似有蓋棺而未定論之意。

中國人確實聰明，蓋棺未必定論，在修墓方式上也有文章可做。當年有一副挽聯寫得好：“喋喋毀譽難平！大道莫容，定論尚需十世后；哀哀蜀洛誰悟？彗星既隕，再生已是百年遲！”此聯一語中的，為歷史所證明。

陳獨秀是被捆綁的普羅米修斯，是偉大的苦難盜火者；是思想啟蒙的導師，是向舊營壘沖鋒陷陣的旗手；然而，卻被羅織些罪名，在一片譴責聲中離開政治舞臺。他的后半生，一直背負著沉重的精神鐐銬，承擔著不應該由他承擔、至少不應該全部由他承擔的罪責。為此，有些學者大聲疾呼：應該把陳獨秀當作正面人物來寫，還陳獨秀本來面目。

陳獨秀（左）與胡適

1998年中央領導針對陳的后人上書及相關人民來信情況，對墓地問題再作批示；中央辦公廳還派專人到安慶進行專項督察。安徽省政府于1998年批準陳獨秀墓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命名為獨秀園。1999年底國家文物局及安慶市政府共計撥款一百三十萬元，第五次對墓地進行全面修繕。

2005年至2007年，安慶市、縣各級部門捐助一千余萬元，對陳獨秀墓再次擴建，同時豎起銅像，建了紀念館；經過這次修建，才成了今天的樣子。

一個人的墳墓經過如此遷葬、修繕、擴建的情況并不多見，這足見墓主人歷史背景的復雜。但不管怎么說，死人之喪是活人之悲，建墓、立碑及一切相應的儀式化的東西，都是為了寄托活人的哀思。因此，我覺得，墓的規模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思念、祭奠和記憶；有時候，人們對故人的深刻記憶不過是幾個墳頭而已。我真擔心我們的文物保護單位，也在搞“文化搭臺、經濟唱戲”一套，大發死人財。陳獨秀紀念館宣傳材料的第一句話是：“獨秀園是以陳獨秀墓為核心的大型公益性旅游景點”，這讓我說不出哪兒不對勁兒。試想，打著小紅旗，戴著小黃帽，浩浩蕩蕩，吵吵鬧鬧，死者何以安息？后死者又怎能肅穆起來？

二

縱觀陳獨秀一生，跌宕起伏，坎坷曲折，充滿了悲劇色彩。

1919年6月11日，陳獨秀因散發《北京市民宣言》，被京師警察廳逮捕。1922年8月，陳獨秀為宣傳“社會教育思想自由”在上海法租界被捕。1932年10月，陳獨秀又因從事“叛國宣傳”被國民政府逮捕。1933年，法院判處陳獨秀有期徒刑十三年，最高法院終審裁決判刑七年，在南京老虎橋監獄服刑。

當時，“陳案”震動全國。許多知名人士如蔡元培、柳亞子、翁文灝、林語堂、胡適、蔣夢麟、楊杏佛等紛紛出面營救，宋慶齡也為之奔波，章士釗大律師則義務為其辯護。連科學家愛因斯坦也發電報給蔣介石，稱贊陳獨秀是東方的文曲星，人才難得，請勿以政見歧異而加害。大哲學家羅素、杜威等也以惜才之心，懇請國民黨當局審慎從事，優容知識界精英。

其間，蔣介石曾派何應欽去獄中看望陳獨秀，何很欣賞陳的書法，要請他寫一個條幅，陳獨秀揮筆寫下“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1935年畫家劉海粟從歐洲回國，特地前來探望陳獨秀。臨別之際，陳獨秀題了一副對聯：“行無愧怍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錚錚鐵骨，躍然紙上。

1937年日軍轟炸南京，陳獨秀在監獄里僥幸躲過一劫；老友們再次向蔣介石求情，張伯苓、胡適等出面保釋。后經過司法部訓令法院，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陳獨秀于1937年8月被釋放出獄，他在監獄待了四年另十個月零八天。

本來，抗日戰爭爆發，蔣介石曾想放陳出去，要求其寫一書面檢查，遭到拒絕。陳出獄，周佛海、戴笠（一說是胡適）想拉陳獨秀進“國防參議會”，遭到拒絕；陳果夫、陳立夫宴請陳獨秀，并傳達蔣介石的意思：聘請他出任勞動部部長之職。陳說：我不能去做他的官，我和蔣介石不共戴天，……現在大敵當前，只是共赴國難而已。

胡適曾邀請陳獨秀赴美國著書立說，安度晚年，也被婉言謝絕了。

那時，毛澤東要陳獨秀公開聲明同托派組織脫離關系，并承認錯誤，回到中共方面來，陳沒有照辦。董必武代表中共會見過陳獨秀，要陳放棄托派理論及一切行動，公開認錯。他聲明說：“我經過長期入獄和戰爭中的交通梗塞，中國是否還有托派組織存在，我不甚知道。”“我要為中國大多數人說話，不愿意為任何黨派所拘束。”

南京淪陷前，陳獨秀來到武漢，董必武前來拜訪，說：“鄙人受中共中央之托，專程而來，歡迎你回黨工作。”要求他寫個書面檢討。陳說：“回黨工作是我所愿，惟書面檢討，礙難從命。”又說：“時至今日，誰有過，誰無過，在未定之數，有什么好寫的！”

1939年上半年，周恩來曾派朱蘊山去四川江津看望陳獨秀，勸他到延安定居。陳獨秀悵然道：中共的黨中央里沒有我可靠的人了，大釗死了，延年死了，“他們開會，我怎么辦呢？”還說，他不愿喪失自己獨立的政治立場和言論自由。此間，周恩來也曾前來拜訪。他說：“你這兒太苦了，還是到延安去吧。”陳說他在黨內的老友都不在了，“不愿意去延安做擺設。”

共產國際幾次要陳到莫斯科去“學習”、“研究問題”，他不去。他認為中國的事應該由中國人自己來決定，不應該聽命于并不了解中國實情的“第三國際”和他們派遣來的代表。再說，研究中國問題干嘛要去蘇聯，恐怕“去了后就不自由了”。

據說，張國燾曾去找陳獨秀，要他出來重組“共產黨”與延安對立。他主張抗戰救國，不愿搞黨派斗爭，張的目的沒有達到。

陳獨秀多次說：“我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示，自作主張，自負責任，我絕對不怕孤立。”他是一個不堪忍受任何打壓，有骨氣、有主見的知識分子。

蔡元培（一排左二）時期的北大名教授：陳獨秀（一排左三）、梁漱溟（一排左四）、馮友蘭（二排左一）等。

陳獨秀晚年經濟拮據，生活困難，靠微薄的書稿費度日，有時甚至典當衣物維持生計。他是社會名流，想找碗飯吃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他不接受施舍，寧肯餓死也不肯低下高貴的頭。許多北大校友來看望老師，一些人要資助生活費用，如羅家倫、朱家驊等等，盡管他們說這是學生對恩師的心意，但因為他們在國民政府供職，分文不收。陳說：“你們的心意我理解，但我收了之后，話就說不清楚了。”

這樣，陳獨秀不去延安，不去蘇聯、美國，又不去做蔣介石的官，自己到了武漢。后在友人的幫助下，西去重慶，到達江津，轉而到了山村鶴山坪。這里高山林立，環境清凈，適合休養做學問。

從此，他開始整理古籍，埋頭研究漢學、文字學、考古學，寫關于聲韻學的書，撰寫《實庵字說》，著《小學識字課本》。傳說，他帶病給《小學識字課本》作注，恰好注到“拋”字時撒手人寰，“拋它而去了”。這是宿命，還是巧合？

三

陳獨秀為尋求救國之路，放棄科舉仕途。他創辦《安徽俗話報》，組織安徽愛國會、岳王會，宣傳革命思想；他積極投身辛亥革命，做過安徽督都柏文蔚的秘書長；他接受蔡元培的邀請，去北京大學主持文科教學。1915年創辦并主編《新青年》，倡導新文化運動。他創建并領導中國共產黨，開辟新民主主義新紀元。

他著書明道，激濁揚清，敢于發表自己的見解。他反清、反袁、反軍閥，批孔、批黨、批“共產國際”，被人稱為“終身的反對派”。陳獨秀最早呼喚“德先生”、“賽先生”。他在《新青年罪案之答辯書》中說：“我們現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

1936年，陳獨秀在鄭重研究了民主主義的歷史發展后，得出這樣的結論：人類的歷史主要乃是一部民主的發展史。民主是社會進步抑或倒退的最可信指標，它本身并不含有階級性，更不是資產階級的專利品，社會主義者若在民主頭上扣上某某階級的帽子而加以排拒，則是反動而非進步。

陳獨秀的早期民主思想，植根于法蘭西的人權說和平等博愛自由理想。1920年，陳獨秀由一個狂熱的法蘭西民主革命的崇拜者轉變為一個列寧主義者。他認為，十月革命就是“無產階級專政”，主張在中國進行十月革命式的社會主義革命。1937年，出獄后的陳獨秀，徹底否定了十月革命。他直言，拋棄民主就是糟蹋社會主義。他斥責：“這樣不民主，還算什么工人國家？”

陳獨秀是最早宣揚十月革命的旗手，也是最早深刻反思、總結蘇聯經驗教訓的人。

通常人們習慣于把蘇聯的專制鎮壓以及黨內清洗都歸罪于斯大林。在陳獨秀看來，并不是斯大林個人的心術特別壞些，他的一切罪惡都是獨攬大權，不容許思想、出版、罷工、選舉自由等一連串反民主獨裁而發生的。他說，“蘇聯二十年的經驗，尤其是后十年的痛苦經驗，應該使我們反省，我們若不從制度上尋找出缺點，得到教訓，只是閉起眼睛反對斯大林，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斯大林倒了，會有無數斯大林在俄國及別國產生出來。”

當然，斯大林個人的因素固然有很大作用，但是理論的、制度的和歷史文化的因素更加具有決定意義。制度是決定一切的。陳獨秀晚年在致友人的信中說，“在十月后的蘇俄，明明是獨裁制產生了斯大林，而不是有了斯大林才產生獨裁制。”那種認為“是由于斯大林的個人心術特別壞，這完全是唯心派的見解”。

陳獨秀晚年反思：“如果能叫馬克思、列寧復生，肯定今天蘇聯所行的一切就是他倆的主張，那我也要說一聲：你們的學說，我不贊成!我寧要民主不要專政！”這些見解是超前的，一針見血的；在他之后，少有這樣精辟深刻的分析判斷。

遺憾的是，長期以來，陳獨秀連同他擲地有聲的宏論，出生入死的壯舉，都隨時局變遷悄然逝去了。留下來的，是太多的疑問和慨嘆。

四

有權力就有陰謀，有利益就有爭斗。政治斗爭，腥風血雨,無所不用其極。根據需要，肯定的東西可以否定，發揚的東西可以推翻，甚至連實施“仁政”，也可斥之過時、反動；根據需要，可以給人抹黑、妖魔化，無中生有，造謠中傷，直至斗倒批臭，置于死地。在布滿政治旋渦的急流里，像陳獨秀這樣的革命者、政治家、思想家，這樣的知識分子、學者、教授，想做一個獨立的人是多么難！

梁啟超先生說二十四史就是一部“相斫史”，換句話說就是一部“窩里斗史”。在中國的歷史進程中，“窩里斗”極度惡化了社會生存環境，破壞了社會生態，內耗太多，給人民、給社會造成的傷害太大！

歷史癖很深的陳獨秀并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可他特立獨行，頂風而上，“生當獨行者，死為秀峰石。”正是這種風格決定了他的悲劇人生。

陳獨秀有膽識、有學識，但書生氣十足。他一旦發現現實社會的弊病，便不遺余力地進行抨擊，但不講策略，缺乏見風使舵的機靈，不像有人那樣圓滑世故、左右逢源；他光明磊落，寧折不彎；褒貶不計，功過有天。社會進步就需要這樣缺少心眼兒的“傻瓜”。

陳獨秀是中國歷史獨具魅力的革命者，是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他有缺點甚至錯誤，但自始至終，他從自由、民主和正義這樣的核心價值觀來建言立論，使他成為社會的良心。

胡適稱陳獨秀：“你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好朋友”；包惠僧說他喜怒形于色，正派、剛直，不撒謊。蔡元培說：“近代學者人格之美，莫如陳獨秀。”魯迅則這樣概括陳獨秀的個性：“假如把韜略比作一間倉庫罷，獨秀先生的是外面樹一面大旗，大書道：‘內皆武器，來者小心！’但那門卻開著，里面有幾支槍，幾把刀，一目了然，用不著提防。”鄧小平在《對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意見》中指出：“陳獨秀，……不是搞陰謀詭計的。”

陳獨秀墓園中的《新青年》雜志雕塑

歷史，由這樣的人推動，世界才有希望。

陳獨秀不僅是中國近現代歷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同時是杰出的語言文字學家。他學識淵博，還懂日、英、法三國文字，他舊學很有功底，新學造詣尤深；他對中國近現代文學革命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獄中五年，他安之若素，專心著述。他有句名言：出了研究室就進監獄，出了監獄就進研究室。在押期間，認真讀書，研讀經濟學、歷史、文字學等，出版了《獨秀文存》。出獄后勤耕不輟，潛心研究學問。他工宋詩，善寫隸書；他寫了大量的詩，感時諷世、抒懷言志：如“自來亡國多妖孽，一世興衰照眼明。幸有艱難能煉骨，依然白發老書生。”如“何處鄉關感亂離，蜀江如幾好棲遲，相逢須發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這位白發老書生，盡管命運多舛，垂垂老矣，卻始終不改疏狂性情。錚錚鐵骨，坦坦襟懷，一身正氣，光彩照人。

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曾說，“瑣屑的人受苦也受得瑣屑，偉大的人物受苦也受得偉大，而偉大的痛苦是不該惋惜的，因為這種痛苦是高貴的。”陳獨秀沒有“生受崇敬、死備哀榮”，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人們會認識到他在中國歷史中的地位和價值。

……

我獨自一人漫步在陳獨秀墓園，心潮起伏，感慨萬千。一晃，陳獨秀逝世七十多年了。一百年前他提倡的個性解放、新文化的奮斗目標，至今還遠未達到；“五四”時期呼喚“民主、科學”的愿景，要真正落實尚需時日。現在看來，中國要現代化，啟蒙是必不可少的，個性解放是不可少的。

當前，我們仍需開啟民智，掀起啟蒙。以理性的精神來打破幾千年來禁錮著中國人思想的專制主義與蒙昧主義；引進作為專制主義對立面的民主與作為蒙昧主義對立面的科學，這正是當年陳獨秀所呼喚的“德先生”與“賽先生”。

忽而想起學者陳中凡《哭陳仲甫》的話：“生不遭當世罵，不能開一代風氣之先聲；死不為天下惜，不足見確爾不拔之堅貞。生死皭然是何人，懷寧仲甫陳先生。”一個無愧于歷史的人，歷史終究會記得他。陳獨秀屬于歷史，也屬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