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的來龍去脈

蘇艷萍（孫中山紀念館，江蘇南京，210014）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的來龍去脈

蘇艷萍
（孫中山紀念館，江蘇南京，210014）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位于南京中山陵園靈谷寺東（原西洼子村），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叢葬地之一，也是中山陵園中唯一反映日軍南京大屠殺暴行的遺跡。

最初修建的“無主孤魂墓”

1937.7月7日，日軍制造“盧溝橋事變”，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同年8月13日，日軍進攻上海。11月12日，日軍占領上海后，兵分三路，攻向南京。12月13日，日軍攻占南京城后，為用武力迫使“中國畏服”，妄圖達到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目的，竟公然違反國際公約，大肆搜捕、屠殺市民和已解除武裝的中國軍人，燒殺淫掠無所不為。

攻入南京的日軍打著“掃蕩”的旗號，自12月13日開始對我手無寸鐵的同胞進行了長達六周慘絕人寰的大規模屠殺。尤其是12月17日日軍舉行入城式前，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軍民被押往長江邊和秦淮河邊，加以集體屠殺。其殺人手段十分狠毒，槍殺、刀砍、刺戮、活埋、焚燒、水溺，無所不用其極。日軍甚至還進行殺人比賽。在城外鄉村集鎮，城內大街小巷，難民區內以至教堂寺廟，無論放下武器的士兵、平民，涉及男女老少、孕婦嬰孩，以至和尚尼姑都遭慘殺。古城內外，尸橫遍野，江水為赤，死難同胞達30萬人以上。其中，千人以上的集體屠殺就造成19萬余人遇難，零散屠殺、被慈善團體收尸掩埋者計15萬余人。1937年12月，日軍第16師團在靈谷寺、馬群、陵園、茅山一帶瘋狂屠殺了33000余人，其中包含平民、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侵華日軍在南京制造了人類文明史上最黑暗、最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暴行。這一慘絕人寰的歷史事件，是日軍在侵華戰爭期間無數暴行中最突出、最有代表性的一例，這一場浩劫永遠印在了人類歷史上。

1938.3月28日，日本扶植的偽中華民國維新政府成立。4月29日，偽維新政府成立偽南京督辦市政公署，主要負責管理南京事務。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指派其所轄的尸體掩埋隊以及資助的慈善組織紅十字會等，繼續掩埋南京城內外遺留的尸體。

1938年12月，3000余具平民遺體由掩埋隊收斂。據1939年6月偽南京特別市政府衛生局《五月份事業報告書》記載：“據村民來告，中山門外靈谷寺、馬群、陵園、茅山一帶有遺骨三千余具，由掩埋隊前往掩埋，計工作四十日，始收埋竣事。全部用費計九百〇九元。是項尸骨經選定靈谷寺東首空地為瘞骨之所，并用青磚砌扁圓形墳墓壹大座，外粉水泥，非常堅固壯麗。”墓頂飾有一直徑約60厘米的水泥圓球。之所以選擇在靈谷寺東立碑，因太平天國時期靈谷寺東就埋葬了很多陣亡的將士，在歷史上這一帶就是墓地。

墓前立一方無主孤魂石碑，由偽南京市市長高冠吾撰寫《無主孤魂碑記》，以告慰死者。

中華民國二十七年十月，余奉命董京市。惟時去南京事變將及一載，城闉、叢莽、山巔、水溪有遺骨焉。余既收殘骸于城上，得二十有六，而瘞之。越二月，村民來告茆山、馬群、馬鞍、靈谷寺諸地遺尸尤多，乞盡瘞之。乃下其事于衛生局，選夫治具，悉收殘骨得三千余具，葬于靈谷寺之東，深埋以遠狐兔，厚封以識其處，立無主孤魂之碑，且使執事夏元芝以豚蹄、只雞、酒飯奠之，俾妥幽魂。嗚呼！諸軍遭時喪亂，膏血肉于荒原，寄骸骨于丘隴，為軍為民，為男為婦，為老為稚，有后無后，舉莫能知。人生憯痛，莫大于生無所養、死無所喪，況暴骨無依如諸君者。雖然死生有命，修短有數，洵如達人之論，彭殤可齊，隨化俱盡。蓋人之所爭者，不在久暫之歲月，而在不朽之德業與精神也。余既憐而瘞諸君，又以為諸君告。二十八年一月，督辦南京市政高冠吾記

高冠吾，1905年生，江蘇崇明（今屬上海市）人，早年畢業于保定軍官學校，曾任國民革命軍第10軍副軍長、江左軍左翼指揮官、徐州警備司令。1938年3月任偽維新政府綏靖部次長，9月任偽南京特別市市政督辦，1939年3月改任偽南京特別市市長，1940年6月任偽江蘇省政府主席兼民政廳廳長。“無主孤魂墓”建好后，1939年5月28日，高冠吾前往致祭。

1939年7月30日，當地幸村的難民李有田、杜長才等為日軍在中山門外燒殺擄掠致偽南京市長高冠吾呈文：“呈為生計斷絕，饑餓難堪，仰懇給發口糧茍全蟻命事。竊難民等多數環居中山門外附廓各村莊，自經南京事變，房屋被毀，衣物被劫，農具、食糧罔不‘掃蕩’一空，猶未已矣。男子被擄無歸，幼女非傷即斃，以致母不得子，妻不得夫，兄不得弟，姐不得妹，罹此浩劫，悲慘情況實有訴不勝訴之勢。遺此老弱無依之災黎路流離……”從句容方向逃向中山門的難民和當地居民被日軍殺害者甚多。

“無主孤魂墓”湮沒荒野損毀無存

兩年后的1941年4月11日，時任偽南京特別市市長的蔡培收到一位“目擊者”的來信，報告該墓“稍欠堅固，致現時墳頭已有一部破壞”，要求“飾修為荷”。

蔡培，別名子平，江蘇無錫人，1885年生，清末留日學生，從日本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科畢業，獲得法學學士。1911年回國，曾參加陳去病、柳亞子等人組織的文學團體南社，先后在北平、河南、南京等地官場中任職，在北京政府中任過眾議員。1927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蔡培于1928年1月任國民政府交通部秘書，6月任交通部參事。1930年1月任交通部航政司司長，1934年8月后任南京國民政府內政部民政司司長，并兼任廬山暑期訓練團的縣政組副組長。1937年7月抗戰全面爆發后，他蟄居上海。1939年5月汪精衛在上海策動“國民政府還都南京”時，蔡積極支持，取得汪精衛信任，1940年3月被任命為汪偽國民政府行政院工商部政務次長。時隔兩個月，他又被任命為偽首都南京特別市的市長。1941年12月底被調離。

收到來信的蔡培要偽南京市衛生局派員勘查，1941年4月17日偽衛生局派雇員蕭財源進行實地勘查并撰寫報告，稱：“該墓墳堆已經全部崩潰”，并分析原因為“內埋之尸骨計有三千余具，當時均疊架瘞埋，無法捶實，加之面積甚大，時日稍久，尸骨即行疊實，而墳堆上蓋青磚即隨之下落，再經雨水泥土膨漲，四周磚墻當然開花倒塌，此為一定之理。當日其所以未能精密計劃者，皆因限于經費之故也。”南京社會各界要求修繕該墓的呼聲不斷。蔡培與偽市政府工務局經測算，若要修復這座無主孤墳，需要工費2979.6元。

偽市政府不愿拿出這筆款項。1941年12月9日，偽市政府工務局局長謝學瀛批示：“所有不急工程，現時暫行緩辦，俟有經費再行酌修可也。”于是，無主孤魂墓愈加破損，一兩年后，竟湮沒在荒野草叢之中，不復存在了。蔡培與偽南京特別市政府對待日軍南京大屠殺的中國死難同胞表現得如此冷酷，竟連當日高冠吾的偽善都沒有了。

重建東郊叢葬地紀念碑園

“無主孤魂墓”湮沒40余年后，1985年8月15日，為了紀念南京大屠殺中的遇難同胞，教育國人勿忘國恥，南京市人民政府在當年侵華日軍江東門集體屠殺及遇難同胞叢葬地遺址之上，建立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并在南京市內燕子磯、草鞋峽等15處侵華日軍集體屠殺遺址或遇難同胞叢葬地遺址建立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碑。同時，在中山陵園西洼子原址上重建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紀念碑園。在碑園中，首先看到的是高大的石牌坊，上刻著“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字樣。從牌坊下進入，一塊紀念碑立在正六邊形的平臺上，上面用綠色大字刻著碑名“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紀念碑”，11個圓形石墩圍護在側，四周松柏常青。紀念碑的背面鐫刻著碑文，內容如下：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文保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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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侵華日軍瘋狂實施南京大屠殺。我東郊一帶，慘遭殺害之無辜同胞，尸蔽丘隴，骨暴荒原。因久無人收，而致腐爛腥臭。迨至翌年四月，始由崇善堂等慈善團體從事收殮，計于中山門外至馬群鎮一帶，收尸三萬三千余具，就地掩埋于荒丘或田野。越數月，察及于丘壑叢莽間尚遺其余，故時或惡氣四溢。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復經偽市政督辦責成其衛生局，又于馬群、茆山、馬鞍、靈谷寺等處，收集死難者遺骨和殘骸三千余具，叢葬于靈谷寺之東。嗣于一九三九年一月，立“無主孤魂墓碑”為志。考其碑文拓片猶在，惜乎原碑已湮沒無存。爰特重立此碑，以示悼念，且告方來。

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東郊叢葬地成為南京市規模較大的一處叢葬地。自紀念碑建立后，每年都有各界民眾和海外人士來此祭奠，表達哀思。1987年12月14日，第一次來南京的日本老兵東史郎在參加南京大屠殺發生50周年紀念活動后，曾特意到紀念碑前憑吊。1937年12月13日，他所在的第16師團第2聯隊曾集中將7000多名中國官兵押至此碑附近的一個村里，交給各中隊自行處死。憑吊時，東史郎在碑前低頭靜思，而后懺悔：“7000多條生命轉眼間消失了，這太不人道了。”之后的1994年8月，第二次來南京的東史郎隨日本調查團又到東郊叢葬地憑吊。

2006年5月25日，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叢葬地（中山陵西洼子村）被國務院公布為全國第六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中山陵園管理局高度重視此處紀念設施的保護，每月派專門人員巡查一次，碑園內的樹木定期灑掃、預防病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