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明
我居住在美國達拉斯市附近的一個大學城里。幾年前,我所在的小區遭遇了一場30年不遇的龍卷風,好幾十家住戶受災。
我家門前的百年大樹被風掀倒,把屋頂捅了個大洞。那天晚上,又刮風又下雨,雨水順著屋頂的大洞流進屋內,把地毯、沙發、鋼琴全泡了。因為斷了電,屋里漆黑一片,電話也無法與外界聯系。我和妻子只能點上蠟燭,聽著窗外夾著暴雨的咆哮轟鳴聲,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手機才有了信號,可面對一片狼藉,我真有點兒束手無策。
按照中國人的思維方式,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向市政府求救。電話打過去后等了好長時間,我才看到一輛警車駛來,但沒人下車就離開了。隨后,我再次撥通市政府的電話,得到的回答卻是“你自己找保險公司”。
咦!政府怎么能這么輕描淡寫地應付老百姓!無奈,我只好翻出我的房屋保險公司電話撥過去。電話那邊的接待人員說,會盡快派人前來記錄災情,同時提醒我,現在就可以聯系工程承包商進行災后重建。
“自己找工程承包商?”我不知所措,這是我來美國后第一次遭遇災害,到哪里去找工程承包商呢?
我正犯愁呢,忽聽有人敲門。一打開門,敲門人就問我是否需要幫助。原來,他們就是工程承包商。他們通過廣播、電視了解到這里的災情后,驅車一個多小時從另一個城市趕到這里。
看到他們有承包工程的資格證書,我便和他們談起如何修復砸壞的屋頂、更換浸水的地毯和沙發、處理受潮的墻壁等事宜。承包商仔細查看了受損情況后,很快從隨車攜帶的電腦上打印出一份近10頁的清單,列出所有的材料費和人工費,并估算了工程所需要的時間。
我簽了字,當問及如何支付費用時,那位承包商說:“只要把你的房屋保險公司的賬號和電話給我即可,所有事項我們會與保險公司聯系,不必你直接參與。”于是,我家房屋的災后重建計劃就這樣搞定了。
那一天,前來敲門施援的工程承包商來了好幾撥。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之間有競爭,我可以就房屋修復的價格、標準與他們討價還價。可是,由于我以前沒經歷過類似的事,就稀里糊涂地被第一個敲門的工程承包商給搞定了。
災后的第二天,我要去外州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就由我太太在家看管施工。數天后,當我回到家里時,看到好幾位工人有的在屋頂鋪瓦,有的在室內刷墻,有的在外鋸木頭……許多鄰居家也是同一番“大干快上”的災后重建景象。
十來天后,我家的修復工程完工。看著修繕一新的房屋,我的心里很高興,再三向工程承包商和工人們表示感謝。他們離開時帶走了我簽過字的合同。
一周后,保險公司派來的第三方檢查人員敲開我的家門,詢問工程質量問題,并讓我填寫了一份表格。數天后,我收到通知,工程總共所需的2萬多美元已直接轉給工程承包商,而我一美分都沒花。
這場災后重建雖然過去數年,但那期間發生的件件事情卻常常在我腦海中閃現。回顧整個過程,沒有市政府官員露面,也不見社區委員親臨,自始至終僅有三個角色出場:受災者、承包商和保險公司。我似乎從中悟出一個道理:這不就是國人近年來常常討論的“小政府,大社會”或“社會建設”嗎?
過去,當老百姓遇到問題時,第一反應就是找領導、找政府。如果發生無責任人和擔保人可尋的事件,也只能由政府買單。說到底,就是社會缺乏“自組織”功能。
按照系統論的觀點,“自組織”是指一個系統在內在機制的驅動下,自行從簡單向復雜、從粗糙向細致方向發展,不斷地提高自身復雜度和精細度的過程。可見,在應對自然災害時,政府在某種程度上“不作為”或“少作為”,而讓“社會”自己去作為,讓“社會”自動地化無序為有序,更能體現出社會“自組織”的強大活力以及成熟的內在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