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與西安，兩宗命案看成敗

關山遠

上世紀30年代中期，中國的天空戰(zhàn)爭陰云密布，在此敏感時刻，國共兩大陣營相繼發(fā)生青年軍官槍殺女性事件。先是1935年，32歲的國軍上校團長張鐘麟懷疑新婚僅兩年的妻子吳海蘭不忠而在西安將其槍殺；后是1937年10月，26歲的紅軍師團級干部黃克功因逼婚未遂在延安槍殺了陜北公學女學員劉茜。

這兩起事件，在當時的西安和延安都分別引起了滿城風波，但兩人接下來的命運并不一樣：

張鐘麟殺妻后，依舊在胡宗南那里當他的團長，繼續(xù)帶兵操練。吳海蘭一家四處控告，最終找到了西安的婦女協(xié)會，后者又將此事告到張學良夫人于鳳至處，而于鳳至則直接把狀子遞給了宋美齡。“第一夫人”正在熱火朝天搞新生活運動呢，一看團長殺妻，這還了得，于是向蔣介石告了“御狀”。蔣介石大怒，下令將兇手送南京軍事法庭查辦。

張鐘麟在大牢里蹲了一年后，被判處死刑，但蔣介石表示不予執(zhí)行——畢竟張鐘麟是“天子門生”，黃埔四期畢業(yè)，又一直在蔣介石的嫡系第一軍任職。全面抗戰(zhàn)開始了，蔣介石以國家急需人才、將功贖罪為由，將自己的得意門生釋放了，官復原職，上了戰(zhàn)場。

在蔣介石看來，在為張鐘麟奔走的“黃埔系”看來，一個女子，命如草芥，哪能跟“黨國棟梁”金貴的命相比？

張鐘麟逃過了死刑，為了再努力逃過殺妻惡名，他以字為名，改為“張靈甫”——這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個名字了。

相比之下，黃克功案的判決則是“從重從快從嚴”。他在1937年10月5日夜間槍殺劉茜后，翌日被逮捕，10月12日經(jīng)陜甘寧邊區(qū)高等法院判決死刑，立即執(zhí)行。

當時，很多人為黃克功求情——黃克功雖然只有26歲，但資歷很深：1927年參加革命，1930年參加紅軍，同年入黨，參加過井岡山斗爭和兩萬五千里長征，從一個紅軍戰(zhàn)士，一步步升到旅長位置。黃克功是個猛將，尤其是在二渡赤水的婁山關戰(zhàn)役中立了大功——從這個角度來說，他是深得毛澤東青睞的戰(zhàn)將。婁山關之戰(zhàn)，是遵義會議確定了毛澤東在黨和紅軍中的領導地位之后進行的關鍵一役，紅軍擺脫了當時的被動局面。

等待判決時，黃克功上書毛澤東，懇求戴罪立功。在法庭上他也表示，如果難逃一死，愿意死在戰(zhàn)場上。史料顯示，當時并非所有人都同意判處黃克功死刑。還原此案的電影《黃克功案件》有這么一個細節(jié)：審判結(jié)束后，參與審判的陪審員合議時，抗大訓練處處長李興國堅決不同意對黃克功判處死刑，他認為，黃克功是革命功臣，“不要說一個劉茜，就是十個劉茜、一百個劉茜，也抵不上一個黃克功！”

但是，在毛澤東看來，一百個黃克功也比不上共產(chǎn)黨員和紅軍的紀律與榮譽。

黃克功案最耐人尋味的，是毛澤東寫給陜甘寧邊區(qū)高等法院院長雷經(jīng)天的一封信，這封信在公審黃克功時由雷經(jīng)天當眾宣讀。這么多年過去了，這封信仍然值得重溫。此信全文如下：

雷經(jīng)天同志：

你的及黃克功的信均收閱。黃克功過去斗爭歷史是光榮的，今天處以極刑，我及黨中央的同志都是為之惋惜的。但他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個共產(chǎn)黨員、紅軍干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殘忍的，失掉黨的立場的，失掉革命立場的，失掉人的立場的行為，如為赦免，便無以教育黨，無以教育紅軍，無以教育革命者，并無以教育做一個普通的人。因此中央與軍委便不得不根據(jù)他的罪惡行為，根據(jù)黨與紅軍的紀律，處他以極刑。正因為黃克功不同于一個普通人，正因為他是一個多年的共產(chǎn)黨員，是一個多年的紅軍，所以不能不這樣辦。共產(chǎn)黨與紅軍，對于自己的黨員與紅軍成員不能不執(zhí)行比較一般平民更加嚴格的紀律。當此國家危急革命緊張之時，黃克功卑鄙無恥殘忍自私至如此程度，他之處死，是他的自己行為決定的。一切共產(chǎn)黨員，一切紅軍指戰(zhàn)員，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黃克功為前車之戒。請你在公審會上，當著黃克功及到會群眾，除宣布法庭判決外，并宣布我這封信。對劉茜同志之家屬，應給以安慰與撫恤。

毛澤東

一九三七年十月十日

在電影《黃克功案件》中，雷經(jīng)天宣讀完毛澤東的信之后說：“如果我們今天不判黃克功死刑，就是判了我們未來的死刑！”說罷，他敲響了操場上的一口大鐘。

這是一個藝術化的結(jié)尾，但點明了中國共產(chǎn)黨重要的力量來源——從嚴治黨。這四個字，既是寶貴經(jīng)驗，也可稱得上是血的教訓。

英國作家喬納森·芬比著有一本《蔣介石傳》，這本書的中文版的封面印著一個問題：“從統(tǒng)治中國到失去江山，為什么會是蔣介石？”作者試圖給出多種答案。比如評價蔣介石“擅用派系矛盾，任人唯親，并且容忍對其政府的被摧毀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的腐敗與道德淪喪”。

蔣介石到臺灣后，還總結(jié)了這么一條失敗的教訓：共產(chǎn)黨有紀律，國民黨沒紀律。

這一點倒是很深刻。

1940年，在貧瘠的延安，毛澤東說過一句話：“延安作風打敗西安作風。”至今憶起，依然經(jīng)典，依然警醒。（胡世民薦自2016年6月24日《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