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迎雪
我在縣城讀高二的時候,父親在建筑工地摔傷了腿,臥床不起。全家一下子沒了大部分的經濟來源,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家里養了幾只母雞,每當收了雞蛋,母親總是一個一個地積攢在瓦罐里,等我捎到城里去賣,用來當作我的生活費。
那年暑假一開學,我就從家里帶了幾十個雞蛋,趁周末不上課,一大早就趕到農貿市場門口賣雞蛋。
不知是因為我不會大聲吆喝,還是因為雞蛋賣相不好看,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一直無人問津。
我早上沒吃飯,這時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心里充滿了焦灼。
正暗自苦惱時,忽然有人走近問:“雞蛋多少錢一斤?”
我抬頭望去,一位四十多歲、面目和善的阿姨正微笑著站在我面前。
“八元一斤。阿姨,這是笨雞蛋,是我前天剛從家里帶來的。”我忙笨拙地介紹。
阿姨看我穿著校服,關切地問:“你是縣一中的學生?怎么不上學出來賣雞蛋?”
我說:“今天周末不上課,家里出了變故,經濟上有些困難。”
阿姨臉上有幾分疼惜,她看看我籃里的雞蛋,說:“小伙子,好好學習,等以后你學業有成,就可以更好地幫家里了。你今天這些雞蛋我全要了。”說到這里,她指指路對面一家煙酒店,“我就在那里上班,你以后再賣雞蛋就來找我。”
我連聲感謝,心里又高興又溫暖。
炎熱的季節終于過去了。一個月后,我又回家拎來了母親積攢的幾十個雞蛋。不巧的是周末正趕上下雨,我撐著破舊的雨傘,去市場賣雞蛋。可那天市場里的人不多,人們大多打著傘急匆匆地趕路,連看也不看我一眼。眼看一上午過去了,也沒有賣掉一個雞蛋。
我忽然想起那個阿姨說的再賣雞蛋就去店里找她的話。我鼓起勇氣,決定去試試看。
走到煙酒店門口,我探頭向里張望。阿姨正在店里,她看見我,忙走出來微笑著打招呼。
“阿姨,您要雞蛋嗎?上個月您買過。”
阿姨看看我渾身濕淋淋的樣子,趕快遞過來毛巾讓我擦擦一頭一臉的雨水,說:“雞蛋我全要,你快回學校吧,看這全身淋的,小心感冒了。”
這時,店里有個叔叔忽然阻止說:“阿英,你上次買的雞蛋不新鮮,有的都壞掉了,不要再買了。”
阿姨連忙回過頭去,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她對叔叔說:“上次不是買他的。”
聽阿姨這樣說,我的心放了下來。
后來,父親的腿傷漸漸好起來,已能下床活動,母親不用再整天守在他身邊,家里的雞蛋終于不用我去賣了。
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全家都很高興,那天中午,母親破天荒地準備炒雞蛋慶祝一下。可是等母親磕開雞蛋時卻愣住了,只見磕開的八個雞蛋,有三個都散了蛋黃,隱隱散發著臭味。母親直嘆息:“看來是這天氣太熱,雞蛋攢得太久都放壞了。”
我忽然想起我賣給阿姨雞蛋的事。那天叔叔說雞蛋壞了,我還不以為意,現在想來,那些雞蛋積攢了一個夏天,肯定有不少壞的,只不過這一切都被阿姨好心地隱瞞了下來。
陣陣愧疚向我心里襲來。我找到阿姨,向她表示感謝,并要送她一袋新鮮的雞蛋,可她說什么也不要。她說:“孩子,看你求學那么不容易,很讓人心疼,我只是正好路過,幫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你不用掛在心里。”
那陌路相逢的溫暖是如此芬芳,讓人難忘。(摘自《人生與伴侶》2016年第7期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