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媛 張馨怡 羅嫻暉
中西主流媒體對華報道差異的跨文化因素研究
——以“東方之星”沉船事件災難報道為例
□楊媛張馨怡羅嫻暉
中西主流媒體的對華報道有較大差異,文化差異是不可忽視的影響因素。本文以中國和英美主流媒體對“東方之星”沉船事件的報道為例,運用吉爾特·霍夫斯塔德的文化維度理論分析出現差異的原因,探討不同文化對中美災難新聞報道的影響,尋求中西跨文化和諧交流的新思路。
跨文化;災難新聞;對華報道
當今西方媒體對中國的報道中所呈現的中國形象是復雜多元的。中西媒體對同一事件報道的差異不僅受意識形態的影響,也蘊含著深刻的文化因素。Said(1978)認為,在報道多文化環境中發生的新聞事件時,記者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受限于在自身文化背景影響下形成的認知方式,而這些因素是難以甚至不可能在新聞報道中剔除而達到絕對客觀的。由此可見,探究新聞報道中的文化因素有助于理解差異產生的原因,對英美國家的社會、文化、心理特征進行客觀的認識,為中國的國際形象塑造提供新思路,對中國與英美跨文化的和諧交流有所啟示。
文化是一個民族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和精神財富的總和,它包括知識、信仰、價值觀念、習俗等,影響和制約著人的一切社會行為。G.H.Hofstede根據對跨國公司IBM員工價值觀的調查,在Cultures and Organizations:Software of the Mind(2010)一書中構建了反映文化差異的六個維度:權力距離、集體主義和個體主義、女性化和男性化、不確定性規避、長期取向和短期取向、放縱和克制。這六個維度可以基本全面地反映同一文化區域中人們的傳統觀念、價值準則及行為方式。此模式可以幫助我們解讀中西新聞報道差異背后的文化觀念因素。
災難新聞是對災難事件的報道。突發性災難事件直接影響人類的生命財產安全和社會穩定,危害嚴重,范圍廣泛,具有較大的新聞價值。災難報道的對象涉及社會各界。災難新聞是反映社會文化關系的良好素材,在災難報道中,媒體發揮著安撫公眾、追問責任等多種功能,報道必須及時、準確、真實。2015年6月1 日21時32分,重慶東方輪船公司的“東方之星”號客輪由南京開往重慶,航行至湖北省荊州市監利縣長江大馬洲水道時翻沉,除12人生還外,442人遇難。這次傷亡慘重的沉船事件備受國內外媒體關注。雙方對這一事件的報道風格、側重點等有所相同。
本文采用內容分析法,選取了6月2日到6月8日期間中國媒體《環球時報》《中國日報》,美國媒體《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每日電報》《今日美國》,英國媒體《衛報》對該沉船事件的全部報道,共20篇樣本,其中,中國10篇,英美10篇。基于這些樣本,在不同的跨文化維度下進行對比分析,探究中西文化在每個維度中的特點是如何影響其新聞報道的。
(一)權力距離
權力距離指社會期望和接受權力在組織中的不平等分配的程度,用權力距離指數來衡量。權力距離指數較高的文化對不平等現象通常漠然視之或忍受,而權力距離指數較低的文化則對該現象具有強烈的反抗精神。中國的權力指數為80(國際平均值為60),美國為40,英國為35。
權力距離在中國和英美新聞報道中的差異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官方人員的關注,二是對權威和官方的態度。中國媒體對官方人員的關注度高,在報道中大量涉及來自專家或政府官員提供的信息、建議和意見。相比之下,英美國家的報道很少涉及權威和官方的話語,側重陳述客觀事實、提供實用信息。
《每日郵報》6月3日和6日的兩篇報道對沉船事件進行全景式報道,沒有引用任何官方發言人的言語,選取的采訪對象是平民生還者、遇難者和生還者家屬。而《環球時報》的《官方稱生還希望渺茫》(Chance of Survivors Slim:official)引用的觀點均來自于專家或政府官員,另一篇報道《沉船前的船舶突然轉向》(Ship made sudden turn before sinking)具體敘述了國家領導人采取的救援措施和對相關政府部門作出的要求。這些都體現出中方媒體在報道中對官方人員的關注。

表:體現不同維度特點的中國、英美新聞報道數量及比率
在對權威和官方的態度上,中國媒體對專家和官方意見大都持肯定態度,在選詞用詞方面謹慎小心,側重描寫政府和相關負責人采取措施、參與救災的積極性。
而英美媒體的報道對權威和官方的質疑態度明顯,通常涉及到對責任的追究和對弱勢群體的關注。《華盛頓郵報》在《中國數十年以來最嚴重的沉船事件》(Ship Disaster Could Be China’s Worst in Decades)中,質疑船長在事故發生后迅速離開船只,在惡劣天氣情況下不采取停駛等措施。上述《衛報》報道中有大量關于遇難者及其家屬姓氏、年齡、居住地等詳細信息的描寫。
(二)不確定性規避
不確定性規避指的是社會感受的不確定性和模糊情景的威脅程度,并試圖以提供較大的職業安全,建立更正式的規則,不容忍出格觀點和行為,相信絕對知識和專家評定等手段來避免這些情景,其強弱通過不確定性規避指數來表示。中國的不確定性規避指數為38(世界平均值64),不確定性規避程度較高。
不確定性規避程度的不同導致中國和英美主流媒體的報道多樣性不同。中國主流媒體在報道“東方之星”沉船事件時相對缺乏多樣性,而英美媒體涉及不同體裁。在內容方面,中國媒體報道內容單一,側重于政府采取的措施及災后救援工作的開展。而英美媒體的報道圖文結合、短篇和長篇報道結合、敘事和問責結合,能全面地涉及到新聞事件的各個方面。
《華盛頓郵報》的兩篇報道《風雨之夜的沉船》和《中國數十年以來最嚴重的沉船事件》,第一篇是小篇幅報道,簡要描述了沉船過程、生還者和遇難者人數、搜救情況的進展等。第二篇篇幅較長,信息全面,不僅細致描寫了生還者張先生的逃生過程、救生人員采取的具體措施,如“用錘子敲打船體,耳朵貼在生銹的船體聽是否有回應”,而且深入探討了沉船的原因、公眾的質疑聲,使報道豐富全面。
《環球時報》的報道主題集中于救援工作的有序展開,較少反映家屬的抱怨,帶有穩定社會情緒的作用,體現了對不確定性的規避。《海軍潛水員連夜標記船艙》(Navy frogmen mark cabins in darkness)特意提到交通部的新聞發布會上專家對造船標準的澄清解釋,旨在消除群眾對船只質量的質疑,將事故發生原因縮小范圍,以規避不確定性。
(三)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
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維度是衡量某一社會總體是關注個人的利益還是關注集體的利益,是對于個人與集體聯系的緊密程度的評價,由個人主義指數衡量。美國個人主義指數高達91,而中國個人主義指數是20,低于國際平均數值24。英美新聞報道中堅持表達個人的意見,將個人利益置于集體利益之上,個體的自我實現是最高目標。提倡集體主義的中國則與之相反,將社會的和諧一致作為終極目標。
《衛報》的報道《中國一艘搭載450多人的長江游輪翻沉》(China:ship carrying more than 450 people sinks in Yangtze river)可以充分體現個人主義。文章從個體角度出發,描寫細致生動,例如“一個救生員躺下,敲打錘子來聽是否有生命信息”,且配有圖片。其次,新聞中還根據新華社的報道,描寫了一個生還者遇險時的危機情形以及他是如何脫險獲救的。
《每日電報》對沉船事件的報道中,僅有的三次采訪全是對平民個人的采訪。在生還者張導游的采訪中,報道細致到張導游的年齡與時間:“43歲的張導游說,只有30秒抓住救生衣。”對遇難者家屬的采訪報道中真切地傳達了家屬的感受:“如果我知道這艘船會沉,我一定讓我母親晚點再出發,我真希望我是和她一起來的。”
《環球時報》的《海軍潛水員連夜標記船艙》主要細致地報道了救援進程,不僅有對官方和政府的描寫,如李克強要求“調動所有可用資源,采取所有可能措施,與時間斗爭”,也提到社會各界在救援中做出的貢獻,如“超過130艘船和200名潛水員加入到救援當中”“漁夫、戶外專家和環境保護團體在沉船周圍的水域和河岸幫助搜尋生還者”等,充分體現中國作為典型的集體主義國家,將集體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舉國上下共同抵御災難的集體主義精神。
(四)男性化和女性化
男性化與女性化維度反映整個社會的情感性別角色差異程度明顯與否,由男性度指數衡量。美國男性度指數是62,社會中男性偏向強硬、果斷,注重物質方面的成功,女性偏向謙虛、柔和、關注生活質量。中國的男性度指數是50,男性和女性都呈現出女性化的特征。
西方大多數國家都傾向于男性化,屬于糾正型社會,所以其新聞報道關注事實與過程,力求客觀公正。而偏向女性化發展的國家屬于寬容型社會,在報道中更傾向于表達人文關懷以及情感,較多展現政府的人性化和人際關系。
《華盛頓郵報》的報道《中國游輪翻沉,450人失蹤》(450 missing after ship sinks in China)除描寫習近平奔赴現場和派遣救援小組之外,沒有任何關于中國政府如何關懷受災者等感情化的描述,反之更多的是對于政府和相關部門的問責,如“七名幸存者游向岸邊,向政府機構警醒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這體現出英國和美國作為傾向于男性化的國家,在新聞報道時注重客觀地敘述事實,甚至進行質疑和批評權威,而不是將政府刻畫為關懷群眾、執行力強等這種正面形象。
《環球時報》中《情念逝者,淚灑長江》(Tears fall,river keeps flowing)的報道中對于情感的表述較為突出。第一段對天氣進行描述:“近幾天,中國中部城市湖北省的監利縣都被悲傷的烏云籠罩。這一個靠江的魚米之鄉的人民,卻正在經歷他們歷史上從未經歷過的傷亡……”這樣的文字奠定了通篇低沉的基調。此外,還描寫了許多當地人對遇難者的哀悼活動。報道《海軍潛水員連夜標記船艙》也描寫:“大雨中,李克強總理靜立默哀,向遇難者尸體三次鞠躬”,充分體現出中國在面對災難時表現出的人文關懷。
(五)長期取向與短期取向
長期取向與短期取向維度描述社會成員對延遲其物質、情感、社會需求的滿足所能接受的程度。長期取向的文化接受以持續的努力獲得緩慢的回報,認為正義與邪惡是視情況而定的。相反,短期取向追求快速回報,正與惡有適用一切的劃分準則。中國屬于長期取向的文化,長期取向指數為118;美國屬于短期取向國家,評分為22,遠低于世界平均得分45分。
西方大多數國家為短期取向,追求事件的即時解決,所以在新聞報道中著重分析事件發生的原因,且廣泛全面。而像中國這樣的典型長期取向的國家,在新聞報道中較少涉及原因分析,而注重精神支持。
對他人語言的轉述是《衛報》常用的互文性手段,它可以“拉近作者與被轉述人之間的距離,間接表達作者的觀點和立場,使讀者自然接受文中企圖傳達的意識形態”。《衛報》的《中國一艘搭載450多人的長江游輪翻沉》中大量轉述遇難者以及家屬的抱怨內容,表達了他們對政府和相關負責機構的不滿,從側面達到了問責的效果。《環球時報》的《官方承諾調查“絕不隱瞞”》以及《情念逝者,淚灑長江》兩篇報道中,均提及當地老百姓為遇難者和下落不明者進行的祈禱活動;報道《海軍潛水員連夜標記船艙》提到“超過4000名民眾和110艘艦艇參與到救援工作,不僅有中國人民解放軍、武警、消防隊員、公安局,還包括當地政府和人民”,表現了長期取向的中國在面臨災難時傾向于靠自身的能力和意志來克服困難。
(六)自身放縱與約束
自身放縱與約束指的是社會對人基本需求與享樂欲望的允許程度,可以由自身放縱數值表示。自身放縱數值越大,說明社會對任自放縱的允許度越大,人們越不約束自身,在面對困難和解決問題時擁有更加積極樂觀的態度。相反,自身放縱數值小的社會對人們有更多的道德約束,重視遵守秩序,人們在面對困難和解決問題時態度較為消極。美國的自身放縱指數為67,中國為22。
自身放縱程度的差異在中西方新聞報道中體現為,西方國家在災難報道中會流露出較高的樂觀程度,且西方國家注重言論自由,在新聞報道中會更加充分反映民眾的看法和意見,允許他們質疑和批判。而中國“中庸”理念要求理性與情感的合一,因而需要對情感加以約束和限制。因此中國的災難報道傾向于化解人們的恐懼、憤怒或悲傷之情,注重社會導向,主要發揮安撫民心、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多采取“負面新聞正面報道”的方式。
《衛報》和《華盛頓郵報》等都表達了家屬的不滿。《環球時報》的報道落腳在社會群體如何與災難做斗爭、政府如何帶領群眾戰勝災難。如《情念逝者,淚灑長江》中多描述當地人民對遇難者的哀悼,如“當地居民為了表示哀悼,在車上都掛上了黃色絲帶”;同時還有對救災工作的詳盡描述,如救援措施和進度,體現了救災工作的順利開展,以營造積極的擬態環境。
新聞作為一種集客觀性、紀實性和傾向性于一身的文體,既是歷史的見證,也是文化的鏡子。除了受到各國政治體制、意識形態的影響外,中西不同的文化價值觀對于塑造新聞報道風格卻有不可忽視的影響。由于中西方文化在權力距離、集體主義和個體主義、女性化和男性化、不確定性規避、長期取向和短期取向、放縱和克制等方面的差異,其新聞報道在主題和對象的側重點及多樣性、對人物和事件的態度和語氣、報道形式等眾多方面也有不同。英美災難報道報道體現出平衡客觀、關注個體、突出嚴重性與批評性、監督政府的總體特點,而中國災難報道形成了人文關懷、精神鼓舞、重視和諧統一、關注集體和政府行動的特點。
“國際傳播中的他國形象誤讀是普遍的,并由多種因素交織而成,同時也是雙向的、不平衡的。”不可否認,西方媒體在對中國災難事件的報道中存在偏見,即由心理因素導致的錯誤歸因,但文化差異也導致了他們對中國屢見不鮮的“負面報道”:尋找矛盾和沖突、重視批評性和揭露性報道的傳統新聞價值觀,甚至是中國讀者在解讀西方媒體傳統的諷刺與爭論風格的報道時產生不適應而導致誤讀。因此,了解文化差異在跨文化傳播中就顯得十分重要,在理解雙方價值觀與新聞傳統差異的基礎上,傳播者和接受者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文化偏見的影響,實現信息交流的最大化。跨文化的視角一方面為媒體提供了對外傳播的策略:中國媒體在對外傳播的平臺上要考慮到外國受眾的文化習慣,采取和面向國內不同的報道方式。例如,關注個人,提供個體故事的生動特寫;力求深刻全面,采取批判而平衡的態度;更多地反映民眾的態度和呼聲;圖文結合,體裁多樣化,融入讀者來信、評論等等。另一方面,跨文化視角給予國際新聞傳播一個重要啟示:開放、自由、平衡、多元的理念和態度是實現跨文化信息交流、構建平等的國際新聞傳播新秩序的重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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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3級本科生)
2015年華中師范大學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