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皓
從“無厘頭”到“寓言繪畫”:一種新的美術思潮悄然興起
◎伍 皓
近年來,藝術圈里刮起一股所謂的“解構風”,解構崇高,解構正統,解構傳承,解構經典,解構美學……似乎,只有離經叛道才能凸顯個性,唯有顛覆傳統才能配稱藝術。
受此影響,不少年輕藝術家,時興起“無厘頭主義”“無意義繪畫”,畫風越來越怪異、晦澀,不再追求大眾的接受和欣賞,而以小圈子追捧甚或只有自己才懂為榮?!翱床欢谋闶撬囆g”,成為一些人的信條,只求形式的標新立異,無關內容的價值有無。繪畫不再承擔表達畫家思想、引領社會思潮的公共功能,完全成了個人情緒的渲泄和極度自我的書寫。
近日,筆者有幸在北京水立方E美術館觀看了一位青年油畫家西茜的個展。我感到,在經歷前些年的喧囂、浮躁之后,美術界開始對甚囂塵上的“解構風潮”進行反思,一度趨冷的唯美美學和美術的哲學精神重又回到了美術館中,回到了年輕畫家的創作實踐中。
在曠古洪荒的蒼茫原野,一塊天外來石般的赭紅巨石,突兀在無邊無際的寂靜里。仔細看,巨石上有兩只在爭斗著的螳螂,和沉睡的國際象棋棋子;再仔細看,遠處還有一只帶光環的青蛙,在靜靜地觀望它們的爭斗……畫家給這幅畫起了個意外的標題:《憩》。
這是西茜的一幅新作品。我在這幅作品前駐足良久,視線被畫面營造出的空寂和肅穆所吸引,心便如被這巨石撞擊,激起無數思的漣漪。畫家用寓言般的畫面語言,告訴我們人生的哲理:人們總是把生活當成了舞臺,殊不知你已落在了冷眼旁觀者的眼里;宇宙洪荒之中,人的生命渺小如斯,何必爭來斗去,且放下。

憩 布面油畫·2016

紅 布面油畫·2016
觀西茜的畫,就像是在與一位睿智的思想者對話,因此有評論把她形容為“靈魂畫家”。無論是她早期的蓮荷系列,還是代表她走向成熟的“香魂”系列,抑或新近創作的《畫壁》《憩》《紅》等作品,給我的第一印象都正是“寓言”二字,我謂之“寓言主義的繪畫”。
西茜的身上,有兩個特別的標簽,一是她是90后,是當今中國知名畫家中最年輕的一位;二是她是自由藝術家。體制外的年輕藝術家,在自媒體上又坐擁百萬“粉絲”,這樣的社會影響力,使得她的這種創作實踐尤顯可貴,尤其具有引領新潮流的示范意義,讓我們相信這種“寓言繪畫”風格正在悄然興起,已然成為一種新的美術現象。
“寓言繪畫”美術現象的興起,意味著對“無厘頭主義”的撥亂反正。繪畫是畫家獨立思想的表達方式,畫匠畫物象,畫家畫思想,繪畫作品具有思想承載的功能,這本來是人類數千年美術史形成的共識和公理,然而前些年卻受到一些當代藝術“實驗者”們的質疑、顛覆和拋棄。我們現在談論歐洲“文藝復興”,留在歷史記憶中的主要還不是文學,也不是戲劇,恰恰是繪畫和雕塑,一批天才的畫家、雕塑家,如“文藝復興三杰”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他們都同時是思想家、哲學家,他們都是用自己的藝術作品來開風氣之先,啟迪和解放人們的思想,把人們從“神權主義”的禁錮中徹底解脫出來,從而開辟出“人文主義”的廣闊世界。因此,文藝就成了時代的號角,藝術品成為新思想最早的承載者和傳播者。如西茜這樣的年輕畫家對“寓言繪畫”的探索,反映的正是對繪畫藝術思想功能的重新審視和回歸。
“寓言繪畫”美術現象彰顯出畫壇新生代對作品思想性的更高追求。德國著名哲學家本雅明曾說:“寓言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有意義的思想形式?!彼踔涟言⒀宰鳛楫斀袼囆g——現代主義藝術的獨特的表達方式。本雅明的說法顯然是完全成立的,因為思想的最高形式是哲理,而最具哲理性的文學樣式便是寓言。它篇幅短小卻意味深長,故事簡潔卻發人深省,借喻萬物卻折射人生。西茜的油畫也是這樣,不僅唯美,更是畫中的寓言,寓言成畫,畫即寓言,讀畫如語哲人,總能讓你有所思、有所悟。今天的繪畫,不應僅僅滿足于畫家個人思想的簡單呈現,還要向寓言般的哲理性精進。

畫壁 布面油畫·2016
“寓言繪畫”美術現象的興起,表明中國油畫家的技法水平已能超越西方的超現實主義繪畫。寓言必然是超現實的,因為寓言必須借助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故事來揭示哲理,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在寓言中都被擬人化,都能開口說話,有人類的思想、情感和行為。西方超現實主義繪畫流派中,如超現實主義的先驅性畫家契里克、潛意識式現實主義繪畫的代表恩斯特、幻覺式現實主義繪畫的代表達利、魔幻式現實主義繪畫的代表馬格利特,他們的作品中已蘊含有一些寓言性特質;而西茜等人的當代“寓言繪畫”,則是超現實主義的進一步升華和發展。長期以來,中國的油畫家都并不擅長畫超現實主義的題材,更遑論畫出有著厚重哲理的寓言式繪畫了。西茜則在借鑒西方超現實主義的基礎上,把中國的油畫技法往前推進了一步。與“寓言繪畫”的思想表達方式相適應,西茜和她已故的父親共同創造了一種新的畫法——“憶象畫法”,成為“憶象畫派”的創始人。在描繪的對象上,“憶象畫派”不再完全依賴對現實形象的寫生,而是在寫生的基礎上對客體進行再創造,于心中形成隱喻的“意象”,然后憑著對心中“意象”的超強記憶,最終落到畫布上;在哲思哲理的表達上,“憶象畫派”致力于發現人類的潛意識,呈現人的深層心理,嘗試將現實觀念與本能、潛意識與夢的經驗相融合。西茜以畫蓮蜚聲畫壇,但是仔細端詳她的蓮,沒一朵是在現實里能找到的,正如那幅《云外心經》中美侖美奐的蓮,甚至并不長在池塘而盛開在云端,因為她并不是要畫蓮,而是要畫蓮的禪意、蓮的哲理。

云外心經 布面油畫·2016
“寓言繪畫”美術現象的興起,揭示出文學與美術理論的互融共鑒永遠是美術發展的不竭動力。雖然“寓言繪畫”仍處于萌芽階段,還只是西茜等中國新一代油畫家在進行開創性探索,國外也僅見波蘭Lgor Morski等藝術家在率先嘗試,但在文學領域,“寓言主義”早已是當代世界文學的一個重要的思潮和流派。在法國,米·圖爾尼埃、帕·莫迪亞諾、勒·克萊齊奧等文學巨匠都是“寓言主義”的代表人物,他們被稱為“新寓言派”。2008年,“新寓言派”旗手勒·克萊齊奧榮獲諾貝爾文學獎;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第二次頒給了“新寓言派”小說家,這次是帕·莫迪亞諾。一種文學思潮,在五六年時間里竟先后有兩位代表作家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足見“寓言主義”思潮在文學領域的顯赫地位。世界美術史上,文學思想被繪畫、雕塑借鑒,轉化為美術思潮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印象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等等,無不都是首先在文壇開出燦爛的思想之花,隨之在美術領域也結出碩果。同樣,我們也樂見“寓言主義”的文藝思想被引入中國的美術創作中,成為推動中國美術繁榮發展的新的思想源泉和動力。
當前,“寓言繪畫”還只是一種悄然涌現、方興未艾的美術現象,我們希望它能成為一種能被廣泛認同和接受的新的美術思潮,讓中國的繪畫去除浮躁,變得更厚重些、深刻些、哲理些,能為世界貢獻和輸出更多的“中國思想”。
(作者系文化部藝術司副司長)
責任編輯:程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