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獨傾訴

程小瑩

閱讀屬于一次聆聽。我從母親那里取來的葉圣陶長篇小說《倪煥之》，后來就沒有離開過我。當我最初進入倪煥之的世界里的時候，便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個“五四”式的青春期男人，開始他的學習和教育事業，革命，當然還有愛情……《倪煥之》陪伴著我的青春生活。那時候感覺，葉圣陶有一種一句一句把話說到人心里去的意思。

還是與母親在一起的。我閱讀《倪煥之》；母親在聽收音機，評彈《蝶戀花·答李淑一》；那時候，電臺就經常播送余麗仙的這個評彈曲目；母親喜歡評彈，還因為中學語文老師的母親，正在給學生講毛主席的這篇詩詞。就像我的語文老師也在講這篇課文。難道母親要在課堂里唱評彈？收音機里有微弱的燈光，照見母親的臉龐；有些困倦；溫暖像一層薄翼般罩在我和母親之間。

《倪煥之》就是一本我在很安靜的時候讀的書。

但青年還是不安靜的。還因為，那時候我們處在一個熱烈的時代，都會深陷在追求新奇、刺激的情緒中了。

這種時代感讓我親近倪煥之。我不相信時間。我樂于永遠在曾經的時間里，花一點點時間再將別人的生活重新來體驗。小說可以成為這樣一種無時間性的游戲。人類的藝術精神就是這樣成為一種永恒。在一個隨意場景里，會有許多罕見的樂趣令人陶醉。在這樣陶醉的時候，人與藝術、與藝術人物是一種和睦相處。有許多時候，人與人之間，遠沒有人與藝術作品里的人物更能真正做到和睦相處。

這是一種迷醉。我和倪煥之便一起憧憬著自己的未來。

直到漸漸長大了，發現這都是些不可行的方法，留下的也就只有幻想時刻的溫暖記憶。倪煥之說過這樣意思的話：我們幻想的未來總是在遠處閃爍著光芒，可是當我們一步步地接近目標時，卻發現不知在什么時候，光芒消失了……

那時候，我們都指望從生活里得到樂趣，讓我們顯現出神采奕奕。那時候，為搜求到浪漫或悲情，我聽從了葉圣陶——也就是倪煥之的召喚，聽他們的故事，并且相信他們的獨特魅力，葉圣陶把倪煥之和金佩璋的愛情故事，說得生龍活現，充滿姿色。那時候，我不知道世界上像倪煥之這樣的男人其實很多。故事里的他比我那時的年齡略長；他是我前時代的人，走在我的前頭，我就跟在后頭。多年的動蕩生涯使他感到厭倦，我也感到生活的厭氣；我們開始追求金佩璋……

我的孤獨的青春生活因為有了倪煥之和金佩璋，在葉圣陶精妙的文字敘述里，開始進入到一種有序，像腳踏車行駛在平地。踏腳板，鏈條傳動，勻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