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鵬
作為一位年輕的藝術家,陳承衛的早期作品反倒是比較直接的自我展示。大概是因為出生在這個時代,藝術家已經能夠非常自信的面對自己的價值。相信他對于倫勃朗的喜愛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自傳體”系列明顯是對這位巴洛克時期大師的致敬。善以概括手法表現人物的性格特征的倫勃朗精于心理描寫的肖像畫和自畫像作品,他集大成的“明暗對比法”被譽為“用黑暗繪就光明”。“自傳體”系列中,來自倫勃朗的明暗對比光影使用、戲劇色彩、以及四分之三側臉肖像的構圖特點清晰可見。陳承衛對于倫勃朗式用光的使用已經非常嫻熟而靈活。光線僅照亮臉部的四分之三,在主要形象臉部的任意一側呈現出倒三角形的亮區。看上去將臉部一分為二,又使臉部的兩側看上去各不相同。將光線集中在主要部分,讓其余部分隱藏于黑褐色或淺橄欖色的背景之中。強化畫中的主要部分,也讓暗部去弱化和消融次要因素。給人以穩定莊重華麗的感覺,更讓“自傳體”系列帶上了巴洛克時代的神秘感,魔術般的點亮了原本平實的主題中戲劇性色彩。
西方藝術史中,對于藝術家自我形象的認識也經歷了漫長的過程,有趣的是這個過程在陳承衛的作品中則是逆向進行的。藝術史上很早以前藝術家們就開始將自己的形象拐彎抹角的隱藏在作品之中,最著名的無過于委拉斯凱茲《宮娥》鏡中倒影的藝術家本人,是戲謔也是一種對于自己身份的認可。藝術家們不再甘愿為貴族王室作畫,而是驕傲的將自己的形象也置于架上,這種半惡作劇的傳統可以被視作自畫像的前身。到后來干脆直接為自己作畫,驕傲的告訴世人,我就是我。揚·凡·艾克1433年就在自己的自畫像《戴紅頭巾的男子》頂部寫下“盡我所能”。畫的底部,還戲謔性的寫下了一句“揚·凡·艾克描繪了我,1433年10月21日”。畢加索這位藝術巨匠也在去世前將全部心力用到自畫像創作上來。自畫像從開始對于藝術家職業價值的認識,最終成為藝術家展示個性和自身生命故事的演變。
在西方藝術史中,有一個門類的繪畫常常被人忽視,這個門類對于藝術家來說又是至關重要,它們是藝術家自己的鏡子,證明著自己的存在。這就是自畫像。對于藝術家來說,自畫像遠不是練習作品那么簡單。1000多年前,藝術家的簽名出現在藝術品上。藝術家從此不再是手藝人,而成為“大家”被人尊重,被歷史記錄下來。相同的,自畫像的存在無疑代表著藝術家地位的提升,他們不再是沉默的記錄者,反而走上主角的位置,用自己的筆傳遞著自己獨一無二的個性和生命故事。在沒有攝影技術的時代,這種對于自身的記錄,是藝術家們獨有的天賦。對于這些以圖像為生存工具的藝術家來說,他們對于圖形的敏感遠遠超過文字。所以與其去寫傳記,他們不如使用自己的特權,讓不同階段的自己永久保存下來。穿越了時空,忠實的記錄自己的內心。
對于人類如何認識自己這一深奧的哲學問題,大部分藝術家也沒有具體的答案。陳承衛大約也是如此。梵高給弟弟特奧的信中曾經寫道“雖然不易,但如果有一天我能畫好自己的肖像,那我就能輕松畫出這世間其他紅男綠女的肖像了。”人們想要描繪自己是不易的,因為誰也不能看清自己。而自畫像的練習不僅有助于畫家練習造型與色彩,還可通過自我觀察,深入探索形象的精神氣質與心理活動的外在顯現。當藝術家能夠通過描繪自己抓住自己隱藏的心理時,他們便能夠真正的抓住“這世間其他紅男綠女”微翹的嘴角,含羞的眼波或者略帶憂愁的眉腳了。這大概也是陳承衛一直以來堅持畫自己的形象的原因之一,這是一種練習,同時也是一種審視。用眼睛品讀世界的藝術家們總是用畫畫的方式審視自己的內心,筆者常認為這樣的藝術家都是勇敢的。他們通過作畫,勇敢的尋找著內心。也許在這個時候,時間和腦海才能真正的安靜下來,讓他們充滿創造力的腦海集中精力。
陳承衛作為一位與佛有緣的青年具象繪畫“修行者”,一方面進行著“自我修行”,另一方面在不斷思索自己藝術創作的命題。通過《大民國》這一時代主題,不斷結合自己的修行和環境去加以詮釋,在生活中去探索,在探索中去感悟契合,并跟隨這一主題創造出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
《大民國》是陳承衛對民國時代的一份特殊文化情結,他的作品具有托馬斯·哈代的悲觀主義色彩與徐志摩式的憂郁情緒氣質。因為那個短暫而又激蕩的歷史時期是一個宏大的思潮時代,是一段曲折的艱辛歲月,也是一曲憂傷的人文情懷,在中西方、新舊體制間的不同文化思想影響下,《大民國》具有一種內在的淡淡幽情和外在的精神風骨。
他的“民國范兒”表現出大時代環境下的一種“自我”解讀,通過對歷史的穿越,折射出新舊思想的碰撞,從而在內容上產生“戲劇化”沖突,表達了藝術家對現實生活的某種主觀批判。在這些創作中包含了他的個人情感、生活以及環境事物的多種因素,作為藝術創作過程的主體,他注重觀察和體驗現實生活,關注人的思想狀態和內心世界,通過對精神和藝術創作的活動,以及自我加工和再創造,使作品具有了強烈的自我意識和豐富情感。
同時,他把抽象的思想修煉與概念的創作過程有機結合,在意識中將自己的構思、人物與空間相組合形成審美意象,運用人物不同形態來塑造不同的審美情愫,展現一種經過理想化“改造”的民國時代。《大民國》是一段復雜而又漫長的創作過程,期間經歷了藝術家不同的階段和實踐,在對事物環境本質與普遍性有了更新認識之后,其具有了更為深刻的思想內涵。
佛學的修行方法是思維修煉,是通過思維思考來進行修行。為此,他遠離大城市的喧囂和浮躁,奔赴世界各地學習和領略西方大師優秀作品,讓自己盡可能在獨立思考中靜下心來。伴隨著對藝術理解的不斷加深,他努力使自己進入一種“禪定”的思想境界,去思索藝術創作,在這種藝術思維修煉中,領悟“無我”的思想共相性。“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代表了修行者的修煉方向,對于年輕的藝術“修行者”來說,他需要在漫長的生活中不斷探索藝術創作的思想真諦,去思考其中的“自我”主題。

《商業文化》:你是“80畫派”的創始人,這個畫派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陳承衛:我還沒畢業的時候參加了一個畫展,在今日美術館舉辦的。當時那里舉辦了一個全國應屆畢業生都可以參加的一個畫展。在畫展的網站上有個論壇,我們這一些喜歡寫實的、并且有實力的幾個人就在上面互相留言、交流。后來在這個畫展上,我們互相聯系的幾個人都獲獎了。這幾個人都畫的不錯,于是我們就找個時間見面了。見面以后我們就說,那我們辦一個畫派吧。你知道現在這個社會非常的浮躁,雖然畫畫的人特別多,但很少有人畫我們這種畫,就是古典與寫實的。所以我們就想把現在還在畫的,而且有實力的畫友,組織在一起。
《商業文化》:為什么叫做“80畫派”,是因為畫派中都是80后嗎?
陳承衛:不,這個名字在取的時候有很大的隨意性。我們的畫派中有76年的,不過大部分確實都是80后。我們就是想取個什么樣的名字更吸引人呢?當時不是“80后”這個詞很火嘛,而且當時還沒有“90后”的說法,我們畫派中有個人就說,那就叫80畫派吧。其實這個名字將來還要改的,比如改成“中國青年寫實畫派”之類的。
《商業文化》:80畫派的畫都是古典而且寫實的嗎?
陳承衛:不一定是古典,但技法是寫實的,最后的效果可以是古典或當代的想法。
《商業文化》:這個“寫實”我們應該怎么理解?
陳承衛:寫實就是指關注我們現在的80后這一代所經歷的人與事,而且表現方式不能脫離傳統的技藝。比如你可以把畫面畫得很現代,但你的技巧一定要是寫實的,不能一下子畫成畢加索,那樣是不行的。
《商業文化》:我發現你們的畫畫的都是我們80后經歷過的東西。
陳承衛:是的,我剛畢業時就是在畫勞動人民,比如農民工。我們只畫我們周圍的,真實存在的、親身經歷過的東西。我們絕對不會畫抗日戰爭,不會畫毛主席或紅衛兵,因為我們沒有經歷過。我們這代人是有我們這代人獨特的題材的,有我們獨特的關注點。我們是關注社會現實的,而且我們關注當下人們的真實感受。
《商業文化》:你過去畫得比較多的是那些貧苦的勞動人民,現在主要側重畫什么?
陳承衛:我現在的畫越來越古典了,我現在比較喜歡古典美的東西。比如畫一些小女孩或者我身邊的一些朋友,把他們身上的古典美展現出來。當時的農民工們只能算現實主義,不能算古典的作品。
《商業文化》:這種從農民工到小女孩的轉變是緣于什么呢?
陳承衛:關于勞動人民的畫我當時快畢業的時候畫了一批,畢業以后又畫了一批。當時就是看到他們的生活狀態,覺得他們很苦,自己想要把這種狀態表現到一個極致。但是說實話,我雖然理解這些人的疾苦,但我覺得自己同他們的生活確實沒有交集,他們與我的心靈也沒有那樣一種真誠的溝通。于是我后來慢慢發現這并不是和我的氣場所吻合的東西,因為我越來越喜歡古典的東西,越來越覺得古典才是與我自己的氣質相符的類型。
《商業文化》:你學畫畫似乎有些晚?
陳承衛:是啊,我身邊好多同學都是從小就開始學畫。我當時都不知道怎么削鉛筆。有些事情很神奇。我是很不愛讀書的那種人,所以中考就沒有考好,只能讀職高。當時我舅舅說可以把我弄到一所職高的電子電工專業,我當時什么都不知道,暑假就玩了兩個月。結果到報道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校長辦公室說我報的不是這個專業,我報的是美術,我說我學這個將來做電工?那我寧愿學美術。當時班上那些美術生都是各學校特招進來的,美術都特別厲害,只有我什么都不會。而且我真正跟著老師學畫也就是高三那一年,當時碰到我后來的恩師,然后就一邊學專業,一邊學文化課,都學瘋掉了,身體都在那一年學垮掉了。
《商業文化》:所以你是在高三才決定走畫油畫這條路?
陳承衛:沒有,我跟你講,還有更神奇的。我本來沒有想報這個專業,原本我是想讀動畫設計,但巧合的是由于我油畫的專業分數考的最高,結果就被招到油畫專業了。當時錄取通知書到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打錯了,因為“動畫”和“油畫”只差一個字,所以開學那天新生報到我就又跑過去問院長,我就說我是動畫啊,這里寫成油畫了,院長就說是這樣啊,那你先報到吧,等落實下來再說。但是我覺得這個就是命,因為后來他也忘了我也忘了,而且我進去以后反而越學越喜歡。當時旁邊那些人也是特別厲害,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高手,都是各個專業的第一名。其實到了我快畢業那會,我還沒想到要當畫家的。那會兒想的還是要找個工作,我媽當時就說你這個學出來能干嘛,趕緊找工作吧。就是說我到那個時候還沒有想到要當個畫家。而且我那個時候還特別討厭畫家,因為我當時對畫家的印象就像《愛情左燈右行》里的黃磊,很破落,而且窮的要死。我確實是那么想的,不過現在這樣還挺好的。
《商業文化》:現在的畫家還都是像黃磊那樣的嗎?
陳承衛:不是的。但現實是現在從中國八大美院畢業,每屆能混出來的畫家只有一到兩個。還有很多人畢業以后仍然抱著當畫家的夢想。你知道宋莊吧,那里住著全國各地好多的藝術家,他們就是那樣,很執著,租一個小地方,每天蝸在那畫。不過最后畫也沒賣出去,人也餓死了。這是很不現實的,如果我有孩子,我肯定不會讓他當畫家的。因為一個畫家的成功一定需要實力、機遇、運氣、勤奮等等,缺一都不可以。如果一個畫家到了三十幾歲還沒什么成就,那基本上這輩子就出不來了。
《商業文化》:你畢業那會是如何抉擇的?
陳承衛:我當時的想法是考研,留校做老師,不過我的英語不好,考研肯定沒戲。我高三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當老師了,然后到了大三我就自己開了個畫室,一直做到大四畢業。不過由于結識了現在畫派那幫人,他們都在北京,所以他們就勸我也來北京發展。我當時做事還算比較大膽,于是就把畫室放棄了,只帶了一萬塊錢來北京。我2007年3月份到北京,結果到了5月份錢就花沒了。因為我要買各種進口材料、進口畫架什么的,所以錢花得很快。于是只能和畫派的哥們兒借錢,而且一借就是好幾萬人民幣。當時我就是對自己有信心,沒有信心也不敢去借錢。過了一段時間以后,從《聲音》開始,我的畫就開始賣了,而且一賣就是幾十萬人民幣,于是我就活下來了。
《商業文化》:像你這樣可以成功的把畫賣出去的年輕畫家有多少?
陳承衛:不多。我們一屆油畫有50個人左右,一畢業,改行的改行,換職業的換職業,比如可能會變成設計師,但這樣的人就很難成為畫家了。50個人里面像我這樣做畫家的只有5個人。這5個人我會經常幫他們,而且勸他們來北京。我會給他們介紹拍賣公司、賣家等等。
《商業文化》:你們現在所面臨的環境是正在變好還是正在變壞?
陳承衛:不能說好或者壞,但我認為有兩個影響因素。第一個是年代,以前的老前輩們,他們畫畫的環境雖然苦,但只要他們畫的好,最后堅持下來的都會有所成就。因為當時畫畫的人少,全國就幾個人。所以你看現在國內最有名的那些泰斗,當年全是同學。反觀我們現在的年輕人,生活很幸福,條件好,但缺點是我們生的晚。因為前面有那么多畫家,我們應該怎么畫?我們不管怎么畫都會與前人雷同,有前人的影子,別人就會說我們沒有創新。第二個因素是這個時代有太多的誘惑,大部分人沒法靜下心來畫畫,而且這個時代的生存壓力和競爭壓力大,壓力也讓很多人不能專心畫畫。
《商業文化》:你給現在正在學習畫畫,將要面臨畢業的學生的建議是什么?
陳承衛:一定要了解你自己。是不是做畫家的料,還有你付出了多少,還有你到底要做什么,想要什么。
《商業文化》:你對將來有什么規劃嗎?
陳承衛:我是有一個很明確的方向的。國內有個畫派叫做“中國寫實畫派”,里面包括像陳逸飛、楊飛云這樣的中國油畫的中流砥柱,可以說沒有他們就沒有中國油畫,他們的年齡大概都是三四十歲以上的,基本上屬于中年人。我就是以他們為榜樣,我會拿我現在的畫和他們年輕時代的作品做比較,同時又看著他們現在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