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楊帆 供圖_滬江
阿諾:互聯網教育才是值得長期研究和探索的教育變革
本刊記者_楊帆 供圖_滬江

做教育的人有著一種共同特質,這種特質隨著他們對此行業的持續參與和認知,會愈加讓自己覺得當初的判斷和決定是正確的。
本刊記者:滬江從2001年建立,發展到今天已經15年了,在這15年里,有很多在線平臺相繼建立,有的發展壯大,有很多卻沒能辦下去。如果做一個縱向比較的話,你認為支撐滬江發展到今天的因素是什么?
阿諾:這一點我們沒有做過刻意比較,因為當初并不是為了辦一家公司才創辦滬江,商業競爭這些是在后面幾年才開始寫入公司發展歷程的,原本其實并不存在。這就好比一顆種子在地上發芽、生根,長成一棵大樹,它本來不是為了排擠其他植物,但是因為在自然界里,動植物都有著那樣一個競爭角逐的天性,所以當它面對資源匱乏的環境,想要活到最后,就一定要具備更強大的汲取養分和水分的能力,才能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從滬江這15年的發展歷程來說,可能是因為我們比較適應整個互聯網業界的生態。如果硬要比較和其他網絡公司的不同,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做公司而起家的,沒有把它當成一種生意,我們開始就是做教育——不是因為覺得形勢對做教育有利才確立這個方向,而是一開始就如此。教育和生意是不同的,做教育,是播種發芽。所以從根本上說,滬江的創辦和發展是為了完成這樣一種使命,因此,我們沒有為了讓公司更好地發展下去而整理一些價值觀出來。
我們最早的一批滬江人都心照不宣的一點是,來滬江,不是為了賺錢,因為那時的滬江,完全看不到賺錢的可能。我們也不是為了來揮霍人生,因為教育這件事做起來很慢,需要持久的投入才能看到結果,而不是像生活中的吃喝玩樂,會讓人覺得很過癮。所以從互聯網公司的荒漠期一直堅持下來留在滬江的這群人,也都是因為心里有一個共同的東西,這就是教育。為了利益而來的人,可能遇到一些困難,就覺得走不下去了。
本刊記者:在那樣一個荒漠期,大家都是因為教育才堅持下來的嗎?
阿諾:其實大家都不太懂教育,包括我在內。
本刊記者:那為什么大家還能堅持下來?
阿諾:因為教育是一種天性,我始終認為,人是有使命的,人之所以要生存下去,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認識自己。
本刊記者:那時候有幻想過滬江會發展成今天這種格局嗎?
阿諾:我不去幻想,因為如果說幻想這樣的局面的話,就說明其實自己心里明白要把企業做成什么樣子。我是30歲以后才決定要做一個企業家,30歲之前已經創業了幾年,但是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非常享受這個過程。這是一個認知和發現的過程,就像剛才說到的天性,比如人一生下來就是會游泳的,這是一種天性,要使這種天性得到發展,就要提供一種環境,讓人能夠接觸到水,否則即使有這種天性,碰不到水,你可能也意識不到自己就是孫楊。
所以回過頭來說上一個問題,滬江最初的那批人,大家是不是真的懂教育,這一點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一些非常正的人。有些行業不需要非常正的人去做也可以,有時候我們甚至覺得有些行業反而是匪氣重的人去干更好,但是做教育,不能說一點匪氣都不能沾,但匪氣多了肯定是不好的。所以行業和行業不同,做教育的人有著一種共同的特質,這種特質隨著他們對此行業的持續參與和認知,會愈加讓自己覺得當初的判斷和決定是正確的。你可以把它稱為第六感,這種第六感吸引了這樣一群人的理性判斷,會讓他們覺得:這件事是適合我的。但是不能細想,細想的話你就不會去做了。所以我們社會中,不管從歷史角度,還是從行業角度去看,很多有開創意義的事,幾乎都是一些非理性的人做出來的,雖然后來有人會給他們去做一些總結,談到他們能成就的原因,但這都是事后判斷了。
人們經常說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創業最難,學法律的和學財務的,原因就在于這兩個專業的人太理性,會計算各種得失,這樣一來就不會去冒險了。理性的人要先驗證一件事的合理性,等驗證出來了再去相信這件事,而相對感性的創業者,是先相信了一件事情,然后再通過行動去驗證它,這一先一后,結果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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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記者:那是不是所有的創業者都該具備這種非理性的特點呢?
阿諾:其實絕大多數創業者都不是這樣的,大多數創業,都是做一種目標明確的買賣,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種商業模式,你只要照著一種成功的模式去做,雖然不至于偉大,但也絕對不會餓死。像這樣一種創業,其實不需要那么多感性,反而是理性一點會比較好。如果一個行業已經非常成熟了,恰恰需要用理性去維持,否則別人都已經賺到錢了,你還在天上逛蕩。所以創業這件事,時間節點和價值判斷很重要,如果你處于一片蠻荒之地,最好不要太理性,因為規則未立,一切都有可能。但當這個世界的秩序已經基本確立,就不要那么隨性了,因為破壞別人的規則就是破壞自己的生存環境,這種顛覆是沒有太大意義的。當然,如果你在這種規則既定的環境中繼續折騰,尋找到一片新綠洲,這就是另外一種意義了。
互聯網教育的崛起不會讓傳統的學校教育消失,但會讓學校教育里那些冗余過載的因素消失掉。
本刊記者:你認為互聯網在未來一段時間會給中國的教育,特別是基礎教育帶來一種什么樣的變化?
阿諾:互聯網一定會對教育造成巨大的影響,我的觀點是,互聯網教育才是值得大家去長期研究和探索的教育變革。這是一種方向性的不同,而在我們體制內持續了幾十年的教改,只是一種方法的不同。這就像人吃東西,不管你把食物做成什么樣子,都要從口里進去,但是如果你的嘴巴出問題了怎么辦?我們以前治病都需要口服藥,后來發明了輸液,一開始給病人輸生理鹽水和葡萄糖大家怕疼,不理解這種需要把你血管扎破的方式,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這種治療方式就是一場醫療革命。
教育也是這樣,我們已經進入一個新時代,不能只停留在變來變去的方法的層面上了,需要的是方向性的轉變,需要互聯網,更需要互聯網思維。
我不太懂(具體的)教育理論,但我比較關心的是,中國互聯網教育所輻射到的用戶,他們是不是有很好的體驗?我們不太關心一些高大上的總結報告和數據分析,這就像你到一個國家,想要了解它的人民是否幸福,不應該去總統府,而是要跟老百姓去接觸。同樣,在互聯網教育這個國度,我們要考慮的是用戶幸不幸福,而不是考慮什么政策是否施放了。KPI(關鍵績效指標)是給施政者做參考的。老百姓如果不幸福,數據再好看也不管用。幸福是一種感受,是能夠傳遞的,滬江最初一批用戶都是在校大學生,后來他們畢業了踏入工作,依舊會使用滬江提升語言能力,再后來他們為人父母,又開始使用滬江輔導孩子學習。這是一種傳遞的過程,讓我們看到我們可以把滬江做下去的理由。今天,當我們看到學校里的一些年紀比較大的老師也在使用滬江,認為它很有用,我們就更加堅信了滬江對教育的意義和價值。
本刊記者:技術的革命確實會給教育帶來巨大變化,現在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也有人在想它會以一種什么樣的方式影響到未來社會的教育面貌,在這方面你有著怎樣的思考?
阿諾:AI(人工智能)、VR(虛擬現實)、AR(增強現實)這三種技術,在未來一定會進一步改變我們的教育面貌,這一點我是非常堅信的,但是不管如何改變,教育依舊是教育。因為在地球上,在人類尚未發明商業以前,教育就已經存在了。教育實際上就是把人類的經驗傳遞下去,在沒有商業的時代,我們的祖先就已經有了把經驗傳遞給后代或者身邊人的需求,當他通過行動去滿足這種需求的那一刻,那就是教育。就算后來商業很發達了,商業也沒有超越教育,二者有時是并行的,有時候商業被禁止了,教育依舊還在,商業可以被抑制,教育卻不能被抑制,教育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特質。所以,不管是人工智能也好,虛擬現實也好,它們可以給教育提供無數種新形態,會帶來教育的進步,也會影響到教育的進程,但教育的本質是不會改變的。
本刊記者:你在很多場合都比較過線上教育與線下教育的不同,其實現今社會仍有很多人對線上教育持有懷疑態度,這一點你是怎么看的?
阿諾:許多人對線上教育懷有疑慮,首先是因為所站的位置不同,比如體制內的老師,談到線上教育時或多或少會有一絲危機感。但看待線上教育的問題,我們不妨先談一下網約車合法化這個問題,網約車從前兩年起步時遭受爭議,到現在最終獲得合法地位,只用了很短的時間。而跟教育相比,網約車是可以選擇的,今天坐你的車,明天坐他的車,從用戶的角度,沒有本質的區別,但教育不同,從歷史上看,對一個地方進行殖民,最徹底的方式就是改變它的教育。
再來比較線上教育和線下教育,線上教育不單純指借助網絡去學習,我們剛才談到的AI、VR技術,其實也應該歸入線上這個范疇,而線下教育,也不是指完全不使用互聯網,它指的是那種傳統的教育思維。傳統教育思維就像我們對動力的一種稱呼:馬力。工業革命以前人們用馬力來形容動力的大小,在今天,“馬力”這個詞語保留下來了,馬卻不在了。蒸汽機車剛發明時,人們也不相信那種東西可以超越馬力,但比賽結果證明時代確實是進步了。然而在當時,人們圍繞馬來養馬、造馬車、修馬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鏈條,因此當時有些人不敢直面這種改變。
今天在線教育所面臨的一些困境,其原因大概也如此,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論從事線上教育還是線下教育的人,其實都不需要過多擔憂,因為改變已經發生了,我們已經處在改變的過程里。在未來,以互聯網教育為代表的新興教育模式,一定會完全超越線下教育。至于怎樣超越,會超越到什么程度,我認為,線下教育是肯定不會消失的,就像在今天馬也沒有消失一樣,只是用途會發生變化,今天的馬大多數被用來觀賞,在奧運會上進行馬術比賽,在有些歐美城市作為騎警歷史和文化的一部分,從這一點說,馬比以前更幸福了。
所以說,新技術和方法的崛起,可以讓一些傳統的方法回歸它們的本性。傳統是不可代替的,我們今天可以通過無數種方式進行交流,但交流到最后,我們一定會選擇見面。只是在以前,我們見面的次數太多了,為了見面耗費的成本太高了。為什么說現在這個社會進步了?因為許多不必要的見面都取消了,但見面這種方式還在。這就好比唱片業被顛覆了,但演唱會卻更火了,門票更高了,唱片業是沒落了,但演藝事業并未沒落。互聯網教育也是這樣,它的崛起不會讓傳統的學校教育消失,但會讓學校教育里那些冗余過載的因素消失掉。我們在大熱天里趕幾站車去一個培訓教室,就為了解決幾個通過網絡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這種方式人類還會堅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