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零丁洋（組詩）

黎啟天，男籍貫廣東信宜。現居東莞。參加第3l屆“青春詩會”。出版有詩集《你刮了胡子就跟我一樣年輕》《伶仃洋嘆歌》《多么傷心的夜晚》（與人合著）；策編黎大彝詩文集《來自1937年的火把》；曾創辦“單相思”詩歌網論壇。

日出珠江口，月出珠江口

餓瘋了的狼群，來到大海深處

撕咬與嗥叫

帆影點燃一排排急浪

我看見海浪伸出了腥味的舌頭

我看見海浪舉起一簇簇狂舞的手

我看見輕盈的身影沒有被海浪帶走

來不及離開的貝殼，將沙灘裝點成星夜

這是大海遺落的秘密

還是魚群窺探人類的眼睛？

波瀾遼闊，煙云散去

歷史在這里露了一下雪白的牙齒

遠處閃耀著蒙娜麗莎的微笑

清晨或黃昏，悄悄地走過蕩漾的縵帳

太陽或月亮，只是她仰鼻的呼吸間

海面上冒出的一個小小氣泡

一根木樁在虎門出海口的水底

在虎門出海口的東岸，一群彌猴

毛發里翻找著跳蚤

游客穿過，斑駁的陳跡

樹葉抖動，大海的呼吸

他們不厭其煩地翻找

歷史的陳跡，一顆沒有發射出去的啞彈

一匹馬和血管里的嘶喊

礁石的皺褶，白發蒼蒼的往事

甚至提及，一粒脫落的門牙，生銹的手

唯獨沒有人想起，那曾密布海底的木樁墻

還剩一根的半截，它是來自明朝？還是清朝？

經歷過多少漩渦的拽拔？

可以肯定的是，它沒有阻擋住

外夷堅船利炮的沖擊

而是伶仃地楔入，站立在歷史典籍里

不為人留意的標點符號

哦！虎門出海口水底的這根木樁

海水在侵蝕，海草在繞纏

時間的淤泥將它越抱越緊，

如同我心臟里越來越來堅硬的一根血管

如同百歲老人僅剩的那顆門牙

隱沒于牙床的皺褶里，已被自已遺忘

橫擋島，兩截斷棒

上橫擋島，下橫擋島

如兩截斷棒，扔到江中

前是伶仃洋后是珠江門

上攔珠江洪水，下攔伶仃洋海潮

蒙元滅宋，中華文明斷層

英夷入侵，無法切斷的世界聯系

伶仃洋里文天祥的嘆息

珠江門前林則徐的悲歌

如兩截斷棒，扔入江中

華夏民族曾在這里

被當頭一棒，又一棒

橫擋島從中一擋

只擋住了500年的時空間隔

卻擋不住珠江流入伶仃洋

擋不住我內心的祖國

又一次流向無邊的蒼涼

虎門，在北京之南

北京的街頭有些涼意，秋風

翻卷著黃葉，我駐立在虎門的岸灘

珠江口的波濤要將夕陽卷走

突然想起，天安門城樓前揮舞的手臂

潮汐在沙灘上起落，塞外的長城

出沒在山巔，天安門廣場上

人民英雄紀念碑高高聳立

碑座上的第一幅的浮碉

就是虎門銷煙，人們吶喊著

仿似一股洪流沖向大海

沙灘上的腳印也被卷走

在虎門，面對著逐漸開闊的珠江口

我想到北京，虛掩的城門

像沙灘的兩扇貝殼，里面裝滿了風聲、雨聲

一艘輪船在伶仃的回響里

海浪攜著白色的珍珠

陌生的大海，正發著隱約、悠遠的回響

祖國南端的某個島

想到祖國南端去

想到祖國南端的某個島上去

想在波浪滔天的時候去

心中一直有著這么一個島

好像有一個燈塔

好像有一個人

在等著我

想順著河流而去

想順著山脈而去

想乘風而去

時針困著我

打卡機困著我

孩子的哭聲困著我

想去遇見那個人

想去遇見島那邊的一片海

一直有這么一個想法

可也只就想想而矣

我在北方

中間隔著，我的祖國

我的江河

獅子洋，靜悄悄……

獅子洋為何如此安靜

聽不到獅子沖擊草原的吼嘯

獅子洋為何如此安靜

看不見獅子撲向牛群的奔跑

獅子山下曾有陣陣驚濤駭浪

來自森林的沙，那么細小的沙粒

一粒一粒，悄無聲息地堆積

將一片汪洋圍剿成一段內河

將響若雄師化為飄散的煙塵

此時，我是一粒沙，在獅子洋上

堆積著人類進化史

萬傾沙鎮

這些熟悉的沙粒，來自遙遠的山峰

被一個山谷拋向另一個山谷

在漩渦中打轉，在石面上漫過

在草莖間穿棱

一條河流帶走了大山里的一粒沙

就像目光帶著我

這些陌生的沙粒，來自不同的河流

一粒挨著一粒，一群抱著一粒

一粒頂著一粒

它們在海邊聚集

相親相愛，你拉我扯

一萬傾，一個鎮，就這樣形成了

又一片海在沙與沙之間，被分割

成一段段汊道

我是云開山里的一粒沙

我是大海里的一粒沙

走過越來越長的河流

風塵仆仆的異鄉人，終于看見了大海

一滴水，順流而下

從源頭開始，一滴水

順流而下

從一個單細胞開始

我順流而下

不可逆轉的時間

卷著一片落葉，流向

珠江三角洲，河床扇形展開

順流而下的細流，身軀

越顯闊大

一滴水還是一滴水，始終沒有改變

被河流帶走的命運，而河流最終

進入大海的墓穴

時間從嬰兒流向暮年

流向遙遠的山崗

沿岸的河漢無數

我選擇了流向其中的一條

再也回不來

河流的根部

又一片落葉

順流而下

空了

空了

地下空了

抽不出綠葉

冬天，空空的庫房

空了

光芒空了

爬滿鐵銹的劍

空有一腔熱血

空了

軀體空了

空空的螺殼

誰來吹響

空了

滿頭的黑發

空成了白發

丟失的部分

空了

夜晚，熄滅的燈盞

世界空了

空了

酒瓶空了，襯衫空了

腳趾甲空了，思念空了

回憶空空

名字也空了

空了

黑洞洞的眼眶

目空一切

在河流遺棄的海浪里歌唱

我想用奔跑來歌唱

像獵豹和野馬

激情的尾巴，高高豎起

指揮棒劃過空中

我想用耳朵歌唱

像大象與郭狐

在一條河流前止步

躁動與喧嘩，涂上風

我想用翅膀來歌唱

像蝴蝶和蜻蜒

將天空頻繁翻閱

一本很厚的書

我想用慧星的眼睛來歌唱

我想用小便來歌唱

啊，我歌唱，在低處歌唱

只在高山遺棄的河流里歌唱

只在河流遺棄的海浪里歌唱

為了歌唱，我常常

在人群中夾著尾巴，對世界沉默無言

假裝著已被遠方遺棄

如一顆慧星，隨時被風吹走

如一泡尿，隨時被人排出

大風掀開隱秘的眼睛

大風掀開密匝的葉片

枝條抖動著果實的眼睛

大風掀開翻卷的濤聲

沙灘露出鵝卵石的眼睛

大風掀開江面的皺紋

水波滾流著魚群的眼睛

大風吹掀開黑夜的蓋頭

高樓升起窗燈的眼睛

大風掀開少女的裙裾

大風吹來深不可測的眼睛

大風掀開我的額頭的散發

欲望的漩渦吹進我的眼睛

山河頓時洶涌起來，無數雙失明的眼睛

隱藏在內心的墳墓里，頓時洶涌起來

雷聲叫我回家

我清楚地記得

當年在青藏高原

雷聲蕩漾著叫我回家

一只鷹閃過，帶著佛歌

伶仃洋上滾動著雷聲

波濤翻卷著叫我回家

我清楚地看到

一個島嶼飄過，帶著河流

可我總像閃電奔跑在雷聲的前頭

聽不到回家的呼喚

有這么一個人

在我們身邊，有些人，鮮活的生命

總在即將遺忘時才想起

例如隔壁的老頭，悄無聲息的一生

像影子劃過地面，無人留意

空空的酒瓶，堆放在角落

沒有痛，沒有愛，沒有欲望

灰黃的塵埃，覆蓋著時間

直至他死后，被火化成灰

埋進土里

只有干枯的糞便

在來不及沖洗的馬桶內

散發著難聞的異味，才突然又想起

有這么一個人

一直在我們身邊

心里盛放著大海

心里盛放著大海

肺葉的風帆，帶我去遠航

在海浪中顛簸

展開河流的目光

心里盛放著大海

肉體與靈魂的魚群在互相吞食

罪惡的念頭時不時浮出，鯨魚的頭顱

噴出水柱，又沉入水的黑暗

兩排鋒利的牙齒，在閃耀

心里盛放著大海

海底群山在波濤下奔跑

曾將我淹沒的苦難與疼痛

現埋葬在冰冷的山腳，無人來祭奠

螺殼

螺殼被海浪沖上沙灘

它被大海拋棄了

它被螺肉拋棄了

它被自已拋棄了

螺殼扭著螺紋

像漩渦扭著大海

像龍卷風扭著天空

半老徐娘扭著要涼曬的衣衫

而她自已正被時間扭著

所謂孤島

在大海干涸之前

到島上去

感受身處險境的美，看浪花舉著尖刀

到島上去

在大海干涸之前

在大陸架露出來之前

給靈魂找個伴，四面臨水的困境

到島上去，守株待兔

等待大海干涸之后

看層巒疊障，一層層

一疊疊地從腳底下展現

等著大海干涸

等著一場騙局被揭穿

看看所謂的孤島

如何還原為高峰

我也曾動過小人的念頭

對于一個傷害過我的人

我也曾動過要去傷害他的念頭

但一想到

也要像他那樣，在陽光下

撕開心的口子，讓里面的黑暗流出

或在陰暗的角落里

掏出的匕首閃著惡的鋒芒

我就猶豫了

對于一個傷害過我的人

我也曾動過要去傷害他的念頭

但一想到

我也要像他那樣

內心眷養著卑鄙的小人，每天接受他們的朝伏

卻又常常擔心他們揮桿而起，占了自已的江山

我就猶豫了

但在每次猶豫后

心里總又動起了另一個念頭

佛祖是否可以讓一個小人遇見另一個小人

并展開肉博

親人的眼神

時間在往夜深處慢慢走去

樓上的窗戶，許多的眼睛

先后閉合，將光帶走

往日情景仍在心里

近處的柵欄，睫毛的陰影

那里有霧色的露珠

滴落在心頭，濺起浪花哀嘆的氣息

熟悉的眼神似又將你包圍

每一個深夜

遙遠天幕里閃耀著的繁星

仿佛都是你的親人

心中有一把梯子

我知道那位歌者心中藏有一把梯子

他要做一個有夢想的人，跟隨鐵軌到遠方流浪

我知道那位漁夫心中藏有一把梯子

他要做一個善良的人，想象著大海

是他撒出去的一張網

魚兒每天都有自由的歡騰

我知道那位沉默的老農心中藏有一把梯子

他用一生勤勞與種子對飲

看著稻穗帶著醉意

在田壟間幸福地奔跑

我知道天上的彩虹是一根吸管

吸走了狂風和暴雨

我還知道彩虹是天堂的窗口打開后

女主人遞給人間的一把梯子

我想用詩句攀上云朵為她拭擦淚珠

我想讓肉體潛伏在塵世撿拾她的雨滴

總有著另一種存在

曾以為大海是豁達的智者

她優雅，目光從容而深邃

廣闊的蔚藍

曾以為大海是快樂的歌者

她昂首，張開翅膀

讓所有的樂器在胸前奏鳴

大海啊，體內藏著澎湃的力量

我對此多么堅信，從不懷疑

可有個遙遠的聲音

潛入我的詩行：

大海是飚淚的眼睛

一滴是太陽，一滴是月亮

一滴，一日

星空里是誰？淚如雨下

那納海的百江，是她滿面的淚流

那苦澀的浪花，是她披頭的散發

心中的苦楚呵，藏在冰冷的海底

我們眼前的事物，總有著另一種存在

我們需要一雙太陽和月亮的眼睛

小情人

蚯蚓在泥土里呼喚

那些爬滿糞堆的花朵

恰是春天的小小嘴巴

我禁不住要輕輕靠近

那曾經令人掩鼻的腐敗氣息

那柔軟的淺淡的小小明亮

多么期待，來年春天

糞堆的黑暗里

還會探露出，這世上最干凈的

小小情人

于是，我便禁不住小心翼翼地

咀嚼

將籽粒從牙縫間分出

并完整吞下

跳蚤在地球上跳

一只跳蚤在頭發的密林里跳

穿梭，如入無人之境

一只跳蚤在贅肉的褶皺里跳

陰暗里出沒，不動聲色

一只跳蚤在奔如洪流的人群里跳

追逐，驅趕，流動的血液

一只跳蚤在大都市的咆哮里跳

骯臟的角落，伸出銳利的口器

一只跳蚤在夕陽巨大的圓里跳

血色黃昏，暮靄蒼茫

一只跳蚤在地球飽滿的額頭上跳

騎士的姿勢，歡蹦亂舞

一只跳蚤在沙漠里跳，飛沙流動

風干的骨筒里，還有一些血的的渣跡

一只跳蚤在黑夜里跳，許多跳蚤在黑暗里跳

無處不在的魅影，癢！痛！

一閃而過的刀

跳蚤跳落在人民的胸膛上

人民渴望有一只猴的手，抓住它，捏死它

當我向這個世界剛探出頭時

城堡在幽靈的身上穿過

有的窗戶開著，有的窗戶緊閉

或尖或彎的陰影，此時在大街上爬過磚縫

正午的時候，它們會躲進城堡里，君王的黑色眼珠中

空蕩蕩的光線，傳來少女微軟的氣息

她白色的身影，向城堡移去

回憶突然拉亮深夜里的一盞燈

記得我向這個世界剛探出頭時

睜開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媽媽

而是“人民醫院”這幾個鮮紅的大字

背后是一團白色的影子，恍如城堡墻上的玻璃

向上仰望的眼睛

當星星走進荒野

我的身影也來到荒野

鵝卵石撒滿在沙灘

大河靜默流淌，帶著山色

我在原野上奔跑，野花鋪滿大地

此時繁星多么明亮

猶如我乘船劃過海面

魚群向上仰望的眼睛

幻影

她睜開眼睛

大地張開了翅膀

晨曦里的露珠，從夜色里漫步而來

我多想收起疲憊的目光

她閉上眼睛

太陽收起了翅膀

暮色里的鐘鳴，沉落在寂靜的心湖

我多想將它一飲而盡

在未來的陰影里彎曲

我以為走廊里的月光

是昨夜的夢

我想繼續回到那未完的情節中

沐浴著光的美妙波濤

多么透明啊，這夢的輕舟

可廊柱的陰影垂下，像鐵錨的黑爪彎曲

迎著光線行走，我在未來的陰影里彎曲

將大海與暗夜取走

深夜，我躺在沙灘

一邊是大海，一邊是高山

海浪翻卷著礁石，欲將我的耳朵取走

群山連綿的影綽，假裝成大海的波濤

欲將我的眼睛取走

此刻，多少雙眼睛被囚禁在幽深的大海

此刻，多少雙眼睛被鎖藏在漫漫的暗夜

我睜開雙眼，我要用目光將這大海與暗夜取走

大海臨近

夕陽的余光，深情地眺望

一條小路帶著風的密網，伸向金色的深處

麥穗閃著光芒，似魚群在奔涌

麥垛還在往高處張望

為躲避鐮刀的追捕，暮色加快了腳步

深不可測的大海，正在朝著山腳臨近

重逢

我們繼續聊

能聊多久就多久

就讓這地球半邊的漆黑

只剩下一支蠟燭

照亮著兩張面孔在零丁洋（組詩）

黎啟天

黎啟天，男籍貫廣東信宜。現居東莞。參加第3l屆“青春詩會”。出版有詩集《你刮了胡子就跟我一樣年輕》《伶仃洋嘆歌》《多么傷心的夜晚》（與人合著）；策編黎大彝詩文集《來自1937年的火把》；曾創辦“單相思”詩歌網論壇。

日出珠江口，月出珠江口

餓瘋了的狼群，來到大海深處

撕咬與嗥叫

帆影點燃一排排急浪

我看見海浪伸出了腥味的舌頭

我看見海浪舉起一簇簇狂舞的手

我看見輕盈的身影沒有被海浪帶走

來不及離開的貝殼，將沙灘裝點成星夜

這是大海遺落的秘密

還是魚群窺探人類的眼睛？

波瀾遼闊，煙云散去

歷史在這里露了一下雪白的牙齒

遠處閃耀著蒙娜麗莎的微笑

清晨或黃昏，悄悄地走過蕩漾的縵帳

太陽或月亮，只是她仰鼻的呼吸間

海面上冒出的一個小小氣泡

一根木樁在虎門出海口的水底

在虎門出海口的東岸，一群彌猴

毛發里翻找著跳蚤

游客穿過，斑駁的陳跡

樹葉抖動，大海的呼吸

他們不厭其煩地翻找

歷史的陳跡，一顆沒有發射出去的啞彈

一匹馬和血管里的嘶喊

礁石的皺褶，白發蒼蒼的往事

甚至提及，一粒脫落的門牙，生銹的手

唯獨沒有人想起，那曾密布海底的木樁墻

還剩一根的半截，它是來自明朝？還是清朝？

經歷過多少漩渦的拽拔？

可以肯定的是，它沒有阻擋住

外夷堅船利炮的沖擊

而是伶仃地楔入，站立在歷史典籍里

不為人留意的標點符號

哦！虎門出海口水底的這根木樁

海水在侵蝕，海草在繞纏

時間的淤泥將它越抱越緊，

如同我心臟里越來越來堅硬的一根血管

如同百歲老人僅剩的那顆門牙

隱沒于牙床的皺褶里，已被自已遺忘

橫擋島，兩截斷棒

上橫擋島，下橫擋島

如兩截斷棒，扔到江中

前是伶仃洋后是珠江門

上攔珠江洪水，下攔伶仃洋海潮

蒙元滅宋，中華文明斷層

英夷入侵，無法切斷的世界聯系

伶仃洋里文天祥的嘆息

珠江門前林則徐的悲歌

如兩截斷棒，扔入江中

華夏民族曾在這里

被當頭一棒，又一棒

橫擋島從中一擋

只擋住了500年的時空間隔

卻擋不住珠江流入伶仃洋

擋不住我內心的祖國

又一次流向無邊的蒼涼

虎門，在北京之南

北京的街頭有些涼意，秋風

翻卷著黃葉，我駐立在虎門的岸灘

珠江口的波濤要將夕陽卷走

突然想起，天安門城樓前揮舞的手臂

潮汐在沙灘上起落，塞外的長城

出沒在山巔，天安門廣場上

人民英雄紀念碑高高聳立

碑座上的第一幅的浮碉

就是虎門銷煙，人們吶喊著

仿似一股洪流沖向大海

沙灘上的腳印也被卷走

在虎門，面對著逐漸開闊的珠江口

我想到北京，虛掩的城門

像沙灘的兩扇貝殼，里面裝滿了風聲、雨聲

一艘輪船在伶仃的回響里

海浪攜著白色的珍珠

陌生的大海，正發著隱約、悠遠的回響

祖國南端的某個島

想到祖國南端去

想到祖國南端的某個島上去

想在波浪滔天的時候去

心中一直有著這么一個島

好像有一個燈塔

好像有一個人

在等著我

想順著河流而去

想順著山脈而去

想乘風而去

時針困著我

打卡機困著我

孩子的哭聲困著我

想去遇見那個人

想去遇見島那邊的一片海

一直有這么一個想法

可也只就想想而矣

我在北方

中間隔著，我的祖國

我的江河

獅子洋，靜悄悄……

獅子洋為何如此安靜

聽不到獅子沖擊草原的吼嘯

獅子洋為何如此安靜

看不見獅子撲向牛群的奔跑

獅子山下曾有陣陣驚濤駭浪

來自森林的沙，那么細小的沙粒

一粒一粒，悄無聲息地堆積

將一片汪洋圍剿成一段內河

將響若雄師化為飄散的煙塵

此時，我是一粒沙，在獅子洋上

堆積著人類進化史

萬傾沙鎮

這些熟悉的沙粒，來自遙遠的山峰

被一個山谷拋向另一個山谷

在漩渦中打轉，在石面上漫過

在草莖間穿棱

一條河流帶走了大山里的一粒沙

就像目光帶著我

這些陌生的沙粒，來自不同的河流

一粒挨著一粒，一群抱著一粒

一粒頂著一粒

它們在海邊聚集

相親相愛，你拉我扯

一萬傾，一個鎮，就這樣形成了

又一片海在沙與沙之間，被分割

成一段段汊道

我是云開山里的一粒沙

我是大海里的一粒沙

走過越來越長的河流

風塵仆仆的異鄉人，終于看見了大海

一滴水，順流而下

從源頭開始，一滴水

順流而下

從一個單細胞開始

我順流而下

不可逆轉的時間

卷著一片落葉，流向

珠江三角洲，河床扇形展開

順流而下的細流，身軀

越顯闊大

一滴水還是一滴水，始終沒有改變

被河流帶走的命運，而河流最終

進入大海的墓穴

時間從嬰兒流向暮年

流向遙遠的山崗

沿岸的河漢無數

我選擇了流向其中的一條

再也回不來

河流的根部

又一片落葉

順流而下

空了

空了

地下空了

抽不出綠葉

冬天，空空的庫房

空了

光芒空了

爬滿鐵銹的劍

空有一腔熱血

空了

軀體空了

空空的螺殼

誰來吹響

空了

滿頭的黑發

空成了白發

丟失的部分

空了

夜晚，熄滅的燈盞

世界空了

空了

酒瓶空了，襯衫空了

腳趾甲空了，思念空了

回憶空空

名字也空了

空了

黑洞洞的眼眶

目空一切

在河流遺棄的海浪里歌唱

我想用奔跑來歌唱

像獵豹和野馬

激情的尾巴，高高豎起

指揮棒劃過空中

我想用耳朵歌唱

像大象與郭狐

在一條河流前止步

躁動與喧嘩，涂上風

我想用翅膀來歌唱

像蝴蝶和蜻蜒

將天空頻繁翻閱

一本很厚的書

我想用慧星的眼睛來歌唱

我想用小便來歌唱

啊，我歌唱，在低處歌唱

只在高山遺棄的河流里歌唱

只在河流遺棄的海浪里歌唱

為了歌唱，我常常

在人群中夾著尾巴，對世界沉默無言

假裝著已被遠方遺棄

如一顆慧星，隨時被風吹走

如一泡尿，隨時被人排出

大風掀開隱秘的眼睛

大風掀開密匝的葉片

枝條抖動著果實的眼睛

大風掀開翻卷的濤聲

沙灘露出鵝卵石的眼睛

大風掀開江面的皺紋

水波滾流著魚群的眼睛

大風吹掀開黑夜的蓋頭

高樓升起窗燈的眼睛

大風掀開少女的裙裾

大風吹來深不可測的眼睛

大風掀開我的額頭的散發

欲望的漩渦吹進我的眼睛

山河頓時洶涌起來，無數雙失明的眼睛

隱藏在內心的墳墓里，頓時洶涌起來

雷聲叫我回家

我清楚地記得

當年在青藏高原

雷聲蕩漾著叫我回家

一只鷹閃過，帶著佛歌

伶仃洋上滾動著雷聲

波濤翻卷著叫我回家

我清楚地看到

一個島嶼飄過，帶著河流

可我總像閃電奔跑在雷聲的前頭

聽不到回家的呼喚

有這么一個人

在我們身邊，有些人，鮮活的生命

總在即將遺忘時才想起

例如隔壁的老頭，悄無聲息的一生

像影子劃過地面，無人留意

空空的酒瓶，堆放在角落

沒有痛，沒有愛，沒有欲望

灰黃的塵埃，覆蓋著時間

直至他死后，被火化成灰

埋進土里

只有干枯的糞便

在來不及沖洗的馬桶內

散發著難聞的異味，才突然又想起

有這么一個人

一直在我們身邊

心里盛放著大海

心里盛放著大海

肺葉的風帆，帶我去遠航

在海浪中顛簸

展開河流的目光

心里盛放著大海

肉體與靈魂的魚群在互相吞食

罪惡的念頭時不時浮出，鯨魚的頭顱

噴出水柱，又沉入水的黑暗

兩排鋒利的牙齒，在閃耀

心里盛放著大海

海底群山在波濤下奔跑

曾將我淹沒的苦難與疼痛

現埋葬在冰冷的山腳，無人來祭奠

螺殼

螺殼被海浪沖上沙灘

它被大海拋棄了

它被螺肉拋棄了

它被自已拋棄了

螺殼扭著螺紋

像漩渦扭著大海

像龍卷風扭著天空

半老徐娘扭著要涼曬的衣衫

而她自已正被時間扭著

所謂孤島

在大海干涸之前

到島上去

感受身處險境的美，看浪花舉著尖刀

到島上去

在大海干涸之前

在大陸架露出來之前

給靈魂找個伴，四面臨水的困境

到島上去，守株待兔

等待大海干涸之后

看層巒疊障，一層層

一疊疊地從腳底下展現

等著大海干涸

等著一場騙局被揭穿

看看所謂的孤島

如何還原為高峰

我也曾動過小人的念頭

對于一個傷害過我的人

我也曾動過要去傷害他的念頭

但一想到

也要像他那樣，在陽光下

撕開心的口子，讓里面的黑暗流出

或在陰暗的角落里

掏出的匕首閃著惡的鋒芒

我就猶豫了

對于一個傷害過我的人

我也曾動過要去傷害他的念頭

但一想到

我也要像他那樣

內心眷養著卑鄙的小人，每天接受他們的朝伏

卻又常常擔心他們揮桿而起，占了自已的江山

我就猶豫了

但在每次猶豫后

心里總又動起了另一個念頭

佛祖是否可以讓一個小人遇見另一個小人

并展開肉博

親人的眼神

時間在往夜深處慢慢走去

樓上的窗戶，許多的眼睛

先后閉合，將光帶走

往日情景仍在心里

近處的柵欄，睫毛的陰影

那里有霧色的露珠

滴落在心頭，濺起浪花哀嘆的氣息

熟悉的眼神似又將你包圍

每一個深夜

遙遠天幕里閃耀著的繁星

仿佛都是你的親人

心中有一把梯子

我知道那位歌者心中藏有一把梯子

他要做一個有夢想的人，跟隨鐵軌到遠方流浪

我知道那位漁夫心中藏有一把梯子

他要做一個善良的人，想象著大海

是他撒出去的一張網

魚兒每天都有自由的歡騰

我知道那位沉默的老農心中藏有一把梯子

他用一生勤勞與種子對飲

看著稻穗帶著醉意

在田壟間幸福地奔跑

我知道天上的彩虹是一根吸管

吸走了狂風和暴雨

我還知道彩虹是天堂的窗口打開后

女主人遞給人間的一把梯子

我想用詩句攀上云朵為她拭擦淚珠

我想讓肉體潛伏在塵世撿拾她的雨滴

總有著另一種存在

曾以為大海是豁達的智者

她優雅，目光從容而深邃

廣闊的蔚藍

曾以為大海是快樂的歌者

她昂首，張開翅膀

讓所有的樂器在胸前奏鳴

大海啊，體內藏著澎湃的力量

我對此多么堅信，從不懷疑

可有個遙遠的聲音

潛入我的詩行：

大海是飚淚的眼睛

一滴是太陽，一滴是月亮

一滴，一日

星空里是誰？淚如雨下

那納海的百江，是她滿面的淚流

那苦澀的浪花，是她披頭的散發

心中的苦楚呵，藏在冰冷的海底

我們眼前的事物，總有著另一種存在

我們需要一雙太陽和月亮的眼睛

小情人

蚯蚓在泥土里呼喚

那些爬滿糞堆的花朵

恰是春天的小小嘴巴

我禁不住要輕輕靠近

那曾經令人掩鼻的腐敗氣息

那柔軟的淺淡的小小明亮

多么期待，來年春天

糞堆的黑暗里

還會探露出，這世上最干凈的

小小情人

于是，我便禁不住小心翼翼地

咀嚼

將籽粒從牙縫間分出

并完整吞下

跳蚤在地球上跳

一只跳蚤在頭發的密林里跳

穿梭，如入無人之境

一只跳蚤在贅肉的褶皺里跳

陰暗里出沒，不動聲色

一只跳蚤在奔如洪流的人群里跳

追逐，驅趕，流動的血液

一只跳蚤在大都市的咆哮里跳

骯臟的角落，伸出銳利的口器

一只跳蚤在夕陽巨大的圓里跳

血色黃昏，暮靄蒼茫

一只跳蚤在地球飽滿的額頭上跳

騎士的姿勢，歡蹦亂舞

一只跳蚤在沙漠里跳，飛沙流動

風干的骨筒里，還有一些血的的渣跡

一只跳蚤在黑夜里跳，許多跳蚤在黑暗里跳

無處不在的魅影，癢！痛！

一閃而過的刀

跳蚤跳落在人民的胸膛上

人民渴望有一只猴的手，抓住它，捏死它

當我向這個世界剛探出頭時

城堡在幽靈的身上穿過

有的窗戶開著，有的窗戶緊閉

或尖或彎的陰影，此時在大街上爬過磚縫

正午的時候，它們會躲進城堡里，君王的黑色眼珠中

空蕩蕩的光線，傳來少女微軟的氣息

她白色的身影，向城堡移去

回憶突然拉亮深夜里的一盞燈

記得我向這個世界剛探出頭時

睜開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媽媽

而是“人民醫院”這幾個鮮紅的大字

背后是一團白色的影子，恍如城堡墻上的玻璃

向上仰望的眼睛

當星星走進荒野

我的身影也來到荒野

鵝卵石撒滿在沙灘

大河靜默流淌，帶著山色

我在原野上奔跑，野花鋪滿大地

此時繁星多么明亮

猶如我乘船劃過海面

魚群向上仰望的眼睛

幻影

她睜開眼睛

大地張開了翅膀

晨曦里的露珠，從夜色里漫步而來

我多想收起疲憊的目光

她閉上眼睛

太陽收起了翅膀

暮色里的鐘鳴，沉落在寂靜的心湖

我多想將它一飲而盡

在未來的陰影里彎曲

我以為走廊里的月光

是昨夜的夢

我想繼續回到那未完的情節中

沐浴著光的美妙波濤

多么透明啊，這夢的輕舟

可廊柱的陰影垂下，像鐵錨的黑爪彎曲

迎著光線行走，我在未來的陰影里彎曲

將大海與暗夜取走

深夜，我躺在沙灘

一邊是大海，一邊是高山

海浪翻卷著礁石，欲將我的耳朵取走

群山連綿的影綽，假裝成大海的波濤

欲將我的眼睛取走

此刻，多少雙眼睛被囚禁在幽深的大海

此刻，多少雙眼睛被鎖藏在漫漫的暗夜

我睜開雙眼，我要用目光將這大海與暗夜取走

大海臨近

夕陽的余光，深情地眺望

一條小路帶著風的密網，伸向金色的深處

麥穗閃著光芒，似魚群在奔涌

麥垛還在往高處張望

為躲避鐮刀的追捕，暮色加快了腳步

深不可測的大海，正在朝著山腳臨近

重逢

我們繼續聊

能聊多久就多久

就讓這地球半邊的漆黑

只剩下一支蠟燭

照亮著兩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