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褚涉 飛立 程國進
阜陽國稅局:一窩18貪官
文_褚涉 飛立 程國進
2015年6月4日,外逃近兩年的阜陽市國稅局原局長柴國良,欲從加拿大溫哥華乘機潛回國內,在廣州白云機場被緝捕歸案。在柴國良外逃前后,阜陽國稅系統的系列腐敗案件已被挖出。一個上至市國稅局局長下至一線稅管員,囊括市、縣、鄉三級的國稅貪腐網絡,其規模在全國國稅系統罕見。截至目前,已有18人落網,查出貪腐數額近億元。
這起腐敗窩案的案發,起于阜陽市經濟開發區國稅局副局長楊東升妻子“殺女舉報丈夫”的悲劇。
2013年5月3日晚,地處阜陽市繁華地段的中央豪景小區發生一起命案:住戶應某將13歲的女兒勒死在家中。作案后,應某打電話通知其夫——阜陽市經濟技術開發區國稅局副局長楊東升其作案經過。
應某為何要殺死親生女兒?據知情人透露,其夫楊東升早在阜陽市下轄的界首市工作時,就另有情婦和私生子。調阜陽工作后,仍長期在兩個家庭間周旋,應某對此無法接受,精神崩潰。為了報復,應某向有關部門多次舉報丈夫的貪腐行為,同時產生了“全家同歸于盡”的極端想法,于是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花季女兒。案發后,應某被鑒定患有精神疾病。
慘案的發生,引起社會各界高度關注,同時也使楊東升的貪腐問題得以公開。楊東升深感末日來臨,倉皇出逃。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阜陽市檢察院在辦理另外一起職務犯罪案件時,就已經發現該市國稅系統存在問題,正暗地里收集相關證據,沒有打草驚蛇。沒想到一起事發突然的“母殺女”事件讓偵辦提速。
辦案機關根據相關線索將楊東升的“鐵哥們”——阜陽市潁州區國稅局局長方偉(副處級)控制。方偉到案后,在交代自己問題的同時,不但提供了抓捕楊東升的線索,還檢舉了其他數人涉案金額共達2000萬元以上的經濟問題。2013年8月的一天,阜陽市潁泉區警方經過縝密偵查,在溫州市鹿城區一小區內將潛逃外地的楊東升抓捕歸案。
方偉、楊東升的落馬揭開了阜陽國稅腐敗的蓋子,二人的案情牽出眾多行賄人,這些行賄人的供述又牽扯出更多的國稅干部。在這期間,陸續有阜陽市國稅局總經濟師韓衛東、經開區國稅局局長海軍、潁泉區國稅局局長王若冰、潁州區國稅局副局長徐乃峰、潁東區國稅局插花分局局長周天躍等人落馬。
查處阜陽市國稅系統腐敗案進展迅速,而遠在三百多公里外的銅陵市國稅局局長柴國良此時坐立難安,柴國良雖然已從阜陽市國稅局調任銅陵3年多,但昔日部下接連落馬,讓其感到形勢不妙,惶恐不安。
2013年8月,柴國良出逃了,他先逃到馬來西亞,在馬來西亞隱匿長達近兩年之久。2015年6月4日,柴國良持假護照欲潛回國內,在廣州白云機場被邊防警察查扣。很多人恐怕難以理解柴國良為何要回國。其實除了想“隱身”回國打探消息的原因外,貪官在國外的日子也不好混,不如來個痛快了斷,這是柴國良潛意識的回國動機。柴國良歸案后向辦案人員交待:“我從境外回國,下了飛機即被司法機關控制,我一點兒也不后悔。我深知遲早會有這一天,躲是躲不過去的。回想起在國外逃亡的日子,舉目無親、語言不通、孤獨恐懼,整天想念我的小孫子,思念之苦不能言表,不如早點回來接受法律的制裁,這樣我還能有早日和家人團聚的一天啊?!?/p>
至此,一個上至市局局長下至一線稅管員,囊括市、縣、鄉三級的國稅貪腐網絡已基本清晰。
2015年2月14日,楊東升被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0萬元;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8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20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3萬元;同日,同案審理的方偉以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30萬元。
在阜陽國稅窩案中,楊東升級別不是最高的,涉案金額也不是最大的,但他的貪腐軌跡卻頗具代表性。
楊東升出生在20世紀60年代初的界首市顧集鎮農村,家境普通的他通過勤奮學習考上了縣城高中。1982年,高中畢業的楊東升趕上了稅務系統招考的好時機,通過招干考試成為一名稅務干部。
工作之初,他積極上進,埋頭苦干,不管是對納稅人,還是同事、領導,都熱情誠懇,出色完成稅收任務。憑著自身努力,楊東升很快獲得領導器重,1993年3月,剛滿30歲的他被任命為界首市國稅局西城稅務所副所長,由于工作業績突出,接下來不到兩年時間,又被調到界首市國稅局潁南稅務分局任副局長。仕途進步,權力更大,對一名公職人員來說是一件好事。但縱觀楊東升的腐敗史,更大的權力卻變成了他人生中的一把雙刃劍,就是在這個“分局副局長”的崗位上,楊東升邁出了腐敗的第一步。
那是1995年,離春節只差幾天。對于界首某食品廠負責人于某來說,年關是個難過的關:年一過,國稅局就要核稅,單位即將繳納巨額稅款。于某覺得國稅局副局長楊東升平時為人“義氣”,干事熱情實在,容易接觸,也許可以從他這找點門路。
于是,于某帶上兩箱自己生產的麥麗素巧克力和5000元現金,直奔楊東升家。楊東升絕不會為兩箱巧克力所動,但5000塊錢確實讓他心動,這對當時一個月工資僅有幾百元錢的基層稅務官來說,相當于半年多的工資。他半推半就,忍不住上了鉤,攫取了工作后的第一筆不義之財。年一過,于某食品廠順利過關,少繳了許多稅。
楊東升就是從1995年這個春節開始一步步走向更大的墮落,成為一名不折不扣的腐敗分子。從1995年春節到2012年9月份,在這17年間,楊東升單獨收受、索取24人的賄賂176筆、328多萬元,最大的一筆20萬元;伙同方偉共同收受5人賄賂85筆,918萬元,其中“貢獻”最大的是商人徐某,共向楊東升、方偉行賄28筆、410萬元,向楊東升單獨行賄6萬元。楊東升收受的錢財大部分是為當事人謀取國稅業務利益。他的受賄地點主要在辦公室,同時還利用春節等傳統節日收受他人以“節日看望、人情往來”為由的賄賂,如2005、2006、2007三個春節期間,楊東升便在家收受賄賂21筆30多萬元。
伴隨楊東升17年的不間斷受賄,他的職務卻逐年進階,從第一次受賄時的分局副局長,升至阜陽市經濟開發區國稅局副局長,邊腐邊升。

2005年2月楊東升任界首市國稅局副局長,兩年后又被提拔為阜陽市經濟開發區國稅局副局長。隨著權力加重,他已不再滿足幾千、幾萬的“小秋收”。開始把權力當作發財的工具,監守自盜,打起“騙稅”的主意。
在楊案眾多行賄人當中,沒有一個不是奔著楊東升手中權力而來,界首商人孫某甲就是其中典型一例。此人頭腦靈活,是經商的一把好手。早在2005年,孫某甲就瞄中時任界首市國稅局副局長楊東升手中的審批大權,找楊合謀,利用廢舊物資回收免征增值稅的國家政策,成立廢舊物資公司,與楊東升合謀騙取國家退稅款。
公司火速成立,短短4個月內,兩人撈得盆滿缽滿。因擔心稅票數額過大容易暴露,4個月后公司注銷,但緊接著又如法炮制新成立了一家同類公司,又干了兩個月。6個月內楊東升分得18萬元和3000美元。
這種靠鉆國家扶持優惠政策空子,內外勾結,把“騙稅”當成生意經營,在阜陽國稅窩案中大量出現。一度在界首、阜陽等地固廢金屬企業遍地開花,僅楊東升一人3年間就與12名商人“合伙”開辦了18家固廢企業,受賄200多萬元。
2008年后,國家廢舊物資稅收政策調整,“騙稅生意”開始向涉農產業轉移。為支農惠民,國家規定農業生產者銷售的自產農產品免征增值稅,一般納稅人收購免稅農產品可享受13%的增值稅進項抵扣,這13%即刻成為騙稅者的操作空間。
光孫某甲就先后在阜陽注冊成立了11家藥業公司,為虛開騙稅,用同樣的“炮彈”擊中了阜陽國稅系統多名領導干部,分別向潁州區國稅局局長方偉、副局長徐乃峰、企業科科長劉廣生行賄560萬元、46萬元和14萬元,向潁泉區國稅局局長王若冰、潁東區國稅局插花分局局長周天躍分別行賄164萬元和25萬元。
辦案人員介紹,這些國稅干部在納稅資格、稅票發放、逃避檢查、公司注銷等方面為不法之徒提供便利,成為騙稅的謀劃者和分利者。有的國稅干部拿走“合伙騙稅利潤”的三分之二,方偉曾同時接受孫某、程某、王某等人的藥業、紡織、家具“皮包公司”騙稅“紅利”,月入達十幾萬元。
比楊東升年齡小4個月的方偉,案發前系潁州區國稅局局長、黨組書記,在調入阜陽市區工作之前,與楊東升是十幾年的同事,而且方偉一直是楊東升的領導,同時也是“鐵哥們”。
方偉不僅個人受賄1318萬元,還與楊東升共同受賄918萬元。楊東升、方偉共同受賄的行賄人,多是從界首來阜陽投奔二人開公司掙錢的,雖說方偉也認識這些人,但是出于謹慎的性格和對楊東升的信賴,他并不和這些人直接接觸,而是由楊東升出面轉達這些老板的訴求,并由楊東升打電話和老板們約好地點拿錢,楊東升再將分給方偉的錢送到其車里,簡要說一下這是哪家公司的錢。在方偉的記憶中分得最多的一次有十五六萬元,最少也有兩三萬元,具體多少次,對受賄老手方偉來說早就沒有概念了。
除了在稅收方面做文章,方偉的手還伸得很長,利用局長的身份影響幫人介紹生意從中得利。阜陽市某五星級酒店外墻裝飾工程本已確定施工方,但方偉打電話推介商人付某的公司,酒店負責人考慮“國稅局長的面子要給”,改與付某簽訂合同。經查,方偉多次為付某介紹生意,收受其賄賂19萬元。
辦案人員粗略計算了一下,方偉受賄行為始于2006年,持續到被有關部門查處前的2013年5月份,時間正好8年。在此期間,方偉單獨收受44人403筆賄賂,平均每年收受164萬多元,平均每個月收受13萬多元?!罢媸菣嗔τ玫棉D,月進十幾萬”。如商人程某某在2011~2013年期間,先后在阜陽潁州區辦了7家紡織公司,為得到方偉在一般納稅人認定、發票領購和使用上的關照,程某某按每家公司每個月4萬或5萬的標準給方偉“進貢”拿錢,兩年多下來共送給了方偉233萬元。
而阜陽市潁州區國稅局分管業務的副局長徐乃鋒則“另辟蹊徑”,用收“保護費”的方式謀利,前后受賄多達145萬元。
楊東升伙同空頭公司騙稅,徐乃鋒坐收保護費,真是令人發指。而這些腐敗稅官中居然還有人主動上門,自報家門進行權力尋租,主動索賄。海軍就是其中一個典型例子。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海軍涉嫌受賄罪一案時,公訴人指控海軍索取和收受商人張某某人民幣126.8萬元、美元5000元和價值498842.94元人民幣的奧迪Q5汽車一輛。其中,海軍主動索取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35萬元。
在18名貪腐稅官中,職務最高的是市國稅局的一名領導、市局班子成員、總經濟師韓衛東。他的犯罪事實均發生在他在基層任職之時。也是利用職務之便,幫企業免稅,從中收錢。如阜陽一香料企業數次被查賬發現共需補稅、罰款60多萬元,因企業老板長期向市國稅局總經濟師韓衛東行賄,經韓打招呼,這些費用全部免除。
除了這些,韓衛東還吃、拿、卡、要,利用阜陽經開區一房產企業有求于他,幫助自己親屬以120萬元的價格,購得該企業開發的市場價約190萬元的別墅一套。其妻女開的車、海南游的花費,甚至家中衣柜、木地板、空氣清新器等,都由各類企業買單。
楊東升、方偉、徐乃鋒、海軍都是各個局的局長、副局長,他們受賄,屬下的小科長們也沒閑著,也有“不俗”的表現。
肖英,是阜陽國稅系統落馬貪官中年齡較小、職務較低的女稅務干部,長期擔任阜陽市潁州區國稅局稅源管理二科科長,主要負責小規模納稅人的稅源管理,具體應繳稅款催報催收,處理一般性涉稅違規行為等工作。就這么一位小小科長也“長袖善舞”,利用職權受賄。經法庭審理查明,2007年10月至2013年9月,肖英利用其職務之便,為他人在一般納稅人認定、協查進出口貨物稅收復函及企業所得稅匯算清繳工作中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50多萬元,被阜陽市潁東區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人民幣10萬元。
據統計,18名國稅人員的貪腐案件,分別由7家檢察院立案偵查、起訴。2015年10月16日,安徽省阜陽市人民檢察院依法決定,對安徽省銅陵市國稅局原正處級調研員柴國良以涉嫌受賄罪向阜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這是這起窩案中最后一名被押上被告席的貪腐稅官,除了楊東升、方偉、海軍、肖英、徐乃鋒外,阜陽國稅系統貪腐窩案的其他犯罪涉嫌人也早已陸續被押上了被告席,接受法庭莊嚴審判,得到了他們應有的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