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德澤園涼茶鋪說起

云很淡，風很輕，秋天漸深漸老，潺潺溪流下，野生落花寂然墜落，一陣香息拂面吹來。合上黃卷里的秦時明月、漢代邊關，窗外仍是喧囂的塵世。寂靜的歲月，仿佛被流彈打中，轉眼成功，仿佛在告知你，趕快清點清點零零落落而燦如星辰的華美過往吧，它們猶如油快盡了的微火，稍縱即逝。

那么，就讓我從夏日的德澤園涼茶鋪說起吧。

茶韻

盛夏伊始，和愛人行走在陌生的街道，溫熱的氣息里夾著焦躁不安和疲倦落寞。幾經輾轉，在一個普通的巷道里遇見一家涼茶店。雙腳忍不住邁進店里，找個清凈的角落坐下，迎面而來的只有簡樸的意味，剩下的都是極干凈的印象。老板娘一個人在忙碌，我們點了一杯檸檬茶，一杯降火茶，老板娘立即提醒降火茶微苦。但不到半會兒工夫，所點茶飲全部端到眼前，并再次叮囑：檸檬茶是酸甜口味，降火茶味道微苦。然后又投入到火熱的忙碌里，依次為顧客奉上茶飲，并耐心講述每一種茶飲的口味。

這家涼茶鋪似乎與其他家并無二致。當月色披上清亮的外衣最后漸漸流徙于天際下游，星星睡了，知了也睡了，路兩邊的樹和夜燈早已無精打采，唯有加夜班的人們，還拖著一身的疲憊，穿梭在回家的小巷子里，有些人索性在涼茶鋪里歇一歇腳，喝一口茶飲，仿佛一天的倦意也消融進夜燈底下長長的影子里了。我們照例坐原來的位置，照例點了一杯檸檬茶、一杯降火茶，老板娘依舊在忙碌，老板娘的愛人為我們端上了茶飲，照例如老板娘一般耐心叮囑：檸檬茶是酸甜口味，降火茶味道微苦。（她的愛人大概白天上班，晚上不忍她一個人，于是也在店里搭把手。）忙碌了一天的年輕夫婦卻依然對每一個顧客耐心有加，細心提醒。昏黃的夜色中，他們細細地對話，輕輕地叮囑來客，空氣里多了幾絲甜蜜的氣氛。在茶香氤氳的小店里，他們更像是一對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眷侶，彼此惺惺相惜，善待每一個互不相識的路人。

這座城市一定是有如神父據守的神龕，可以聽見天下蒼生的讖詞和申訴，才在我們幾近眩暈的時候賜予我們清爽入心的涼茶。時隔多日，多少在外奔波的日子，都想坐于小店內，輕彈衣肩和腳邊的塵埃，平心靜氣歇上一小會兒，茶杯里恍然仍飽含著未褪盡的露珠水霧的清香，喝上一口，涼意淪肌浹髓而來。雖沒有遮天蔽日的佳木秀樹帶來切切涼風，卻也有一番高山溪谷之勝流入心田呀！何況店家大概也有點耽美的癖好，大不了一個涼茶鋪，卻也博上了全力，為它起名德澤園，大有“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的韻味，在酸甜微苦的各種滋味中給每一個過路的陌生人一次入心的旅程。

浮躁的塵世間，幸福的姿態有萬千種，不追名，不逐利，為路人帶上一句叮囑“檸檬茶是酸甜口味，降火茶味道微苦”的人最熟知幸福的滋味。

佳肴

撥開煙嵐霧靄，穿梭在江南秀影扶風的瘦枝，暗香穿盈的花瓣里，我飄忽的思緒，在無岸無渡的時空里回轉，恬靜的心懷已觸到花香酣夢的風景里。

我所說的風景并不是有著繁花似錦，溫潤清新的世外桃源，而是愛人工作的地方，一個偏僻的工業園，這里遠離繁華與喧囂。自然清靜可愛，但也免不了太與世隔絕，有諸多不方便，譬如每天都要面臨的一件“人生大事”——買菜，就十分不便。

園里小賣部老板慘淡經營之余，干脆批發一些菜回來，解決工業園里每家每戶的“人生大事”，果然生意十分紅火，每天早上陽光剛好，露珠初褪的時候，園里就多了一道喜人的風景，你看，綠鬢翠眉的青菜挨著胖乎乎的甘洌多汁的冬瓜，還有清黃翠亮的玉米飽滿誘人，旁邊是肅穆整齊的小排骨，還有那些鮮亮的紅辣椒，正用最深情的眉睫四處張望，最最可愛的要屬那一顆顆還帶著泥土香氣的土豆，不時提供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怪造型，實在惹人喜愛。怪不得小小攤子已滿是帶兒孫的老婆婆以及胸前背著娃娃的年輕媽媽，她們一臉欣喜地挑肉選菜，偶爾因為品種有限不知如何做出選擇而眉頭緊鎖，但旁邊熱心的大姐一定會出謀劃策，提出葷素搭配的好建議，鎖眉的人一會兒就風輕云淡了。

工業園里每天都是這樣一番場景：老板卸下半大不小的菜筐，各家的婦人都前來駐足，邊挑菜邊叨叨“炒個土豆絲，再來一個金針菇豆苗湯”之類，虔誠得仿佛在立下一個信誓旦旦的諾言。眼前還是鮮翠欲滴的果蔬，在她們心里已然成了辛苦養家夫君以及伶俐可愛兒女日思夜想的美味佳肴。

瞧，她們不做紅塵里的文人雅客，也不做清風弄影的閨閣幽嘆，不懷鴻鵠大志、濟世之心，也不計較人生的得失成敗，只關心糧食和蔬菜，以輕逸若仙的風骨守護人間至真的親情。那執手相看的身影，那與世無爭的姿態，像是或悲或喜的人生里最春意盎然的風景。

微風過處，掩卷沉思，自知零碎的過往無法一一清點，也難以稱之為華美，但我卻視之如璞玉般珍藏于心間。閱盡人事沉浮，便知生命中的最珍貴的東西往往如此，極其平常又容易被瑣碎的日常所埋沒，像是風塵仆仆的路人歡愉的臉蛋得以映照在清澈舒心的茶杯里；宛如惶惶歲月里你我只愿在一間簡樸的涼茶店里惺惺相惜；如同朝九晚五的工薪族下班得以品嘗愛人精心準備的佳肴。若能拋擲世間的浮華，不問美人如何一笑傾城，也不諳富豪如何腰纏萬貫，雖然他們各自有精彩的腳本、犀利的臺詞，但我們只需站在自己的人生舞臺上，在燈光所打出的表演區里，緊扣劇情，移動我們的臺步，演好我們的角色，不為名聲所累，不為權勢束縛，借著清風明月，在碧空無垠的天際，在浩瀚清澈的溪流上空，做一次忘我沉醉的飛翔，又何嘗不是一種逍遙、快意的人生？

（雷麗麗，1986年出生，在職教師。希望自己是一棵樹，守靜，向光，安然，每一天都在隱秘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