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別人的善意最后拯救的是你自己

□ 黃 琳

對別人的善意最后拯救的是你自己

□ 黃 琳

2015年9月19日上午10點，南陽師院報告廳，在個人畫展開幕式上，曹艾美（化名）展示了一幅畫作《相依》，畫面上是兩株相互糾纏的藤蔓。她動情地說：“藤蔓是最沒力量的植物，連支撐身軀的能力都沒有；藤蔓又是最有力量的植物，只要找到相互依偎的對方，就能彼此扶持，借力向上。”她走下臺，拉著一個女孩的手說：“她救過我兩次，一次用她的善良，讓我看到光芒；一次用她的軟弱，讓我發現力量。我們是姐妹，密不可分……”兩個女人緊緊相擁，猶如兩株依偎在一起的藤蔓。

那個女孩叫王九宇，她們兩個是如何結為姐妹的？她們之間又發生了哪些動人美好的故事呢？

一份善意，融化了一個母親的心

王九宇從沒想過，自己的一份善意，會與一對母子結下不解之緣。2014年9月的一天，吃完晚飯，王九宇在小區樓下跑步，發現幾個大孩子正在欺負一個3歲左右的小男孩。有的朝他身上扔小土塊，有的一邊用腳踢他，一邊說：“小啞巴，你說句話給大家聽聽，要不學一個狗爬也行呀！”被欺負的小男孩狼狽地坐在地上，褲子上全是土，上衣的扣子也掉了兩顆，眼睛里滿是恐懼。

時年22歲的王九宇，是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紅星幼兒園的教師。出于職業習慣，她跑上前，驅散了那幾個熊孩子扶起小男孩，一邊幫他拍掉身上的土，一邊關心地問：“摔疼了吧？你的爸爸媽媽呢？”男孩低頭不語。

難道真是啞巴？王九宇一邊用手勢比劃，一邊問：“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這下，男孩竟然“嗯”了一聲。王九宇說：“那你帶路吧。”兩人走到月亮園12棟樓下，小男孩直奔106室。開門的是一個30歲左右的女人，表情冷漠。王九宇猜測她應該是孩子的媽媽，主動開口道：“你家孩子和幾個小朋友發生了沖突，我擔心出意外，就送他回來了。以后，您別讓他自己在外面玩了，還太小呢。”

男孩媽媽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一言不發地用右手拉著門把手，做出一個要關門的動作。“這女人怎么好賴不知啊！連一句客氣話都不會說！”碰了一鼻子灰的王九宇又是氣憤又是尷尬。可還沒等她離開，門就“砰”地一聲關上了。王九宇更生氣了，甚至有點兒后悔自己多管閑事。對門的老阿姨正要出門，剛好撞見了這一幕，她解釋說：“丁丁沒毛病，但他媽媽是一個啞巴。”因為平時沒人和他交流，所以雖然已經3歲多，丁丁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九宇知道，孩子接受語言教育的最好時間是1～3歲，如果錯過了這個關鍵期，孩子不僅和外界溝通困難，就連智力都會受到很大影響。回想起剛才丁丁被欺負的情景，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她又鼓起勇氣敲開了丁丁家的門。一看見丁丁媽媽，連忙掏出紙和筆寫道：“孩子不學說話可惜了，送他到我的幼兒園吧，我也住這個小區。”丁丁媽媽搖頭。王九宇又寫道：“這樣如何？我來教丁丁說話，就在你家里，不要錢！”丁丁媽媽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頭。

第一次上課時，王九宇為了方便和丁丁媽媽交流，特意帶上一個小記事本和筆，又從幼兒園帶來一疊拼音卡片，準備從拼音開始教起。“課堂”就設在丁丁家的客廳里。王九宇每拿出一張卡片，就念一句口訣：“桑蠶吐絲sss，百獸之獅shshsh……”丁丁媽媽站在廚房門口竟然捂著臉哭了。王九宇看見這一幕，心里也酸酸的。臨走時，王九宇給丁丁媽媽寫了一句話：“丁丁很聰明。母子連心，你也要開心一點兒，他才能學得更好。”丁丁媽媽望著她，眼神里滿是感動。從那以后，王九宇每天下班后都去教丁丁發音、識字、認阿拉伯數字。

不知不覺間，兩個月匆匆而過。因為王九宇的教法靈活有趣，丁丁的進步很快。剛開始，他只能說“媽媽”“餓”等簡單詞語，現在說起10多個字的長句子都不吃力了。王九宇又開始做丁丁媽媽的工作：“丁丁現在需要和小朋友有更多的交流。我跟我們園長說說，讓他入園。你放心，有我在一旁看著，他不會受欺負的。不用你接送，我上下班時順便接送他。”丁丁媽媽的眼神里滿是感動，她的嘴唇動了動，然后認真地在紙上寫了3個字：“謝謝你！”

雖然只有3個字，王九宇卻覺得暖暖的。她隱隱覺得，丁丁媽媽心里的堅冰在一點點融化。每次她過來時，丁丁媽媽都會遞來一杯水。因為王九宇不肯留下吃晚飯，她還會細心地準備些零食。后來，丁丁媽媽甚至在客廳掛了一個寫字板，方便隨時和王九宇聊天。

2014年12月中旬的一天，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王九宇送丁丁回家時，發現丁丁媽媽已經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她剛想走，可丁丁媽媽拿出事先寫好的紙條給她看：“天太冷了，你吃點兒東西暖暖身子。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也不讓丁丁吃！”丁丁也拼命把她往飯桌的方向拉，說：“媽媽做的雞翅超好吃，老師不坐下，我也不能吃了！”王九宇除了乖乖坐下，還能說什么呢？

命運轉折，啞母居然開口說話了

2015年1月15日，幼兒園放寒假，王九宇要回老家河南南陽跟父母一起過年。臨走前，她專門去和丁丁母子道別。丁丁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問：“老師，你還會回來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會不要你？”王九宇刮著丁丁的小鼻子，笑著承諾：“我會給你帶回來很多好吃的，有燒雞，有獼猴桃，你在家乖乖地等著我哦！”

然而，回到老家沒幾天，王九宇突然感冒了，頭痛發熱，持續一周也沒好。而且，腿上還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血點子。大年初六，父母陪她到南陽市人民醫院做檢查。檢查結果猶如晴天霹靂：王九宇患上急性粒細胞白血病！“我怎么會得這個病？不可能，不可能！”王九宇的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感覺連氣都喘不上來。原本美好的人生，就這么被殘忍地撕成了碎片，再也拼不起來。

王九宇的父母都是當地農民，家境貧困。她一向省吃儉用，為求便宜，此前租住的是剛裝修好的新房。醫生認為，她的白血病很可能與裝修的甲醛污染有關。來不及悲傷，父母拿出全部積蓄，陪她趕往鄭州，住進河南省人民醫院進行化療。然而，這筆錢對于治療所需的龐大費用，無異于杯水車薪。

第一個療程，王九宇就幾乎撐不下去。吃啥吐啥，美麗的頭發掉了一多半。雪上加霜的是，一向現實的男友在她最艱難的時刻，提出分手。年前，他們正在籌備結婚，婆家連婚房都買好了。一時間，身體和情感的雙重打擊讓王九宇幾乎崩潰。她天天以淚洗面，和所有的朋友都斷了聯系，覺得這個病治不治也無所謂了。

2015年3月3日傍晚，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病房門口。“丁丁，你怎么來了？”丁丁歡呼著一路跑了進來，丁丁媽媽緊隨其后。

之后，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丁丁媽媽突然張口輕輕地說：“王老師，我們來看你了。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醫生怎么說？”

“你，你能說話？”王九宇一時愣住了。

丁丁媽媽握住她的手，眼淚簌簌落下：“是，我又能說話了！這都是因為你！”

原來，丁丁的媽媽名叫曹艾美，是江蘇邳州人。從西安美術學院畢業后，她回到徐州做廣告設計。2011年夏天，她領了結婚證，準備辦婚禮。回鄉和高中朋友聚會時喝醉了，被當醫生的堂姐接回家里休息。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覺好像自己被強奸了。清醒后，雖然覺得身體有些異樣，但因為醉酒頭痛欲裂，記憶一片混沌。曹艾美懷疑是堂姐夫乘人之危。但是，因為沒有證據，又不忍心破壞堂姐的幸福，她默默地返回徐州。

不久，曹艾美懷孕了，她以為孩子是丈夫的。然而，因為孩子是婚前懷的，公婆不放心。丁丁3個月大時，曹艾美的丈夫帶著孩子在江蘇省人民醫院做了親子鑒定。鑒定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丁竟然不是他的孩子！面對丈夫和婆婆咄咄逼人的質問，曹艾美羞愧難當。她想辯解，可是激憤驚恐之下，竟張著嘴發不出聲了……

失聲的癥狀持續了幾個小時都沒有好轉。萬分恐懼的她去徐州第二人民醫院檢查，醫生診斷為急性應激障礙失語，說也許三五個月會好，也許幾年會好，讓她調整好情緒，避免激動和緊張。

得知兒媳失語，婆婆依然冷嘲熱諷：“背著老公偷情，生了不知道是誰的野種，還瞞著，想栽到我們頭上，活該遭報應！”曹艾美的臉漲得通紅，淚水“嘩嘩”地流。曹艾美的父母知道后又急又氣，逼問她孩子究竟是誰的。可曹艾美不敢說，生怕毀了堂姐的婚姻。

2012年9月，曹艾美和丈夫離婚，帶著丁丁來到揚州定居。因為說不出話，孩子又嗷嗷待哺，曹艾美找不到正式工作，靠著在網上幫人畫圖、修圖維生。

因為心情抑郁，曹艾美的失語癥一直沒有緩解，而且整個人變得越來越自卑，拒絕與任何人交流。

最開始，曹艾美對王九宇十分反感，覺得她是惺惺作態。可是，看見兒子一天天地變化，她冰冷的心漸漸地暖了起來。她覺得這個世界還有美好的東西，值得留戀和珍惜。當丁丁喃喃自語的時候，她也漸漸有了說話的欲望，偷偷地練習說話。2014年11月，她竟然叫出了丁丁的名字。可是，因為自己失語的真相涉及兒子的身世，曹艾美囑咐丁丁先瞞著王九宇。

2015年正月十六，幼兒園開學，可是，曹艾美卻沒有看見王九宇的身影。過了一個月，母子倆才駭然得知，這個好心的女孩竟然得了白血病！曹艾美當即帶著丁丁，乘車來到南陽……

如藤蔓一般相依相偎，我們是親親的姐妹

聽完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王九宇震驚不已。她想安慰曹艾美，可曹艾美卻含著眼淚說：“都過去了，我的事已經不算什么，現在要緊的是你。你在我最困頓的時候溫暖了我，幫了我，讓我有了好好生活下去的念頭。王老師，我們母子在哪里都能過日子，就在南陽租房住下，我跟叔叔阿姨一起照顧你！”

王九宇和父母都覺得不妥，讓他們安心回去。可倔強的曹艾美很快就在醫院附近租好了一個兩居室。母子倆每天都去醫院，陪伴和照顧王九宇。

知道王九宇還缺醫療費時，曹艾美當即把自己的7萬元積蓄取出來，直接交到了住院部。王九宇過意不去，曹艾美卻說：“我以后還會想辦法多賺些錢。你不要和我客氣，就把我當姐姐吧！”王九宇拉著曹艾美的手，感動得泣不成聲。

聽說王九宇的病可能與租住房的裝修污染有關，曹艾美建議王九宇設法搜集證據，向房東索賠。征得王九宇的同意后，曹艾美委托老家的環保協會安排技術人員帶設備到王九宇的租住房進行了檢測。檢測結果是：室內每立方米空氣中甲醛釋放量超標近39倍！王九宇的父親前往揚州與房東交涉，房東最終賠償了5萬元。

2015年4月，一場來勢洶洶的肺部感染后，王九宇的賬上又空了。曹艾美白天去景點給游客畫畫，畫得手都抖了，晚上還要熬夜在網上接繪畫、修圖的工作，籌到的錢都用來給王九宇治病。看見姐姐為自己的病這么拼命，王九宇的心也有了希望，她要活著！

6月29日，王九宇和母親進行了配型。幸運的是，有4個點位吻合，可以實施骨髓移植手術。配型成功進一步激起了王九宇求生的斗志。她主動打電話給幾個大學的同學，向他們求助。曹艾美也加足馬力，在南陽農業學院附近，找了一份藝術生繪畫班講師的兼職，往返要兩個小時。

一天晚上11點半，王九宇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丁丁發了一張自拍照，不禁有些擔心。她悄悄溜出醫院，打車到曹艾美租的房子。開門那一瞬，她忍不住淚眼滂沱：客廳里開著一盞小臺燈，曹艾美還在對著電腦修圖，丁丁蜷縮在沙發上，困得如同小雞啄米。王九宇生氣地說：“你不休息，孩子也跟你熬著，到時候你也病倒了，我可管不了你！”曹艾美笑著說：“我都懶了好幾年，現在熬一下夜，哪有那么嚴重呀！”見王老師來了，丁丁也來了精神，說：“我不困，真的，我要幫媽媽拿顏料呢！”王九宇摸著孩子的頭，鼻子酸酸的。

在幾個同行朋友的幫忙下，9月19日上午10點，在南陽師院報告廳，曹艾美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個人畫展，在開幕式上出現了文章開頭感人的一幕。這次畫展共收入3萬多元，那幅《相依》被南陽師院的一位教授買走。他說，曹艾美與王九宇之間的互助關懷，讓他非常感動。

10月初，曹艾美與父母取得了聯系。父母來到南陽后，她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了丁丁坎坷的身世。不過，她同時也懇求父母，為了丁丁的健康成長，不要再揭開這個傷疤。父母得知王九宇的事情感慨萬分，捐給她一萬元。

籌夠手術費后，王九宇開始調理身體，準備在上海瑞金醫院進行骨髓移植手術，時間定在2015 年12月底。但是，她擔心，自己的手術萬一失敗，就再也沒有機會為曹艾美母子做點什么了。于是，她偷偷在南陽論壇發了一個征婚的帖子，希望有一個人能夠愛上善良的曹姐姐，并接受丁丁。

直到11月初，陸續有應征者發來郵件，曹艾美才知道此事。她嗔怪道：“你不用心養病，做這個干什么？”王九宇說：“就這一件事，你要聽我的！”隨后，王九宇從16名應征者里篩選出兩個人，親自安排了相親的時間與地點。在妹妹的好心安排下，曹艾美已經決定和其中的一名相親對象——39歲的律師呂凱（化名）正式交往，開始她的新生。

曹艾美和王九宇如同一對相互依偎的藤蔓，她們給了彼此最渴望的希望和力量。在未來的日子，她們會帶著這份愛，繼續溫暖著自己和對方。

（摘自《婚姻與家庭》2016年第1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