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丘壑

張麗娜

巨星組成的球隊，總有球員要作出犧牲。回顧2010年，熱火隊三巨頭——詹姆斯、韋德、波什——一時風頭無兩，但也正是在這個時刻，波什被迫選擇了轉型，從過去球隊絕對核心退居輔助性位置。然而，轉型的過程比他起初想像的還要困難許多。

2014年，曾在森林狼出盡風頭的樂福加盟騎士，與詹姆斯、歐文組成了騎士三巨頭，波什當時以頗有警示意味的口吻告誡道：“樂福將會面對許多困難。即便我可以以我的經驗支持他，為他出謀劃策，這種局面也很不容易改變。面對可能的困難與挫折，他必須自食其力。”此話當然不太中聽，波什也因此遭到不少抨擊，但此后樂福在騎士隊的艱難掙扎卻實實在在地印證了這番話的真實性。

湯普森是無球跑動、接球投籃的好手，常常以此絕技打出行云流水的進攻。但隨著格林以其出色的策應能力脫穎而出，湯普森的風頭已不比當年，但他的可貴之處，正在于他對自己所應當扮演的角色心知肚明，能夠正確地估計自己的位置。“我的心態和兩年前一樣。”湯普森說，“如果你問那些打出了漂亮數據但沒有打過分區決賽或者總決賽的球員，我敢肯定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愿意用個人數據換取球隊的成功。”

勇士隊本次“大換血”的有趣之處，在于湯普森自己起初就是此一變動的“始作俑者”。“我去見了杜蘭特，并努力招募了他，告訴他我們多么想得到他。我認為這顯示了我多么愿意作出犧牲，這足以說明一切。”湯普森如是說道。

事實上，杜蘭特的加盟未必會完全導致湯普森無事可做：毫無疑問，他的出手機會當然會有所減少，但他的進攻亦會受益于杜蘭特的牽制作用而更加肆無忌憚。當有人問及他期待更多出手機會還是以此為代價換取無人防守的寬松環境時，湯普森答道：“我當然希望保有出手機會，但無人防守的狀態將令我更容易施展身手，進攻會更有效率，因此我仍然傾向于后者。”

在參加美國男籃訓練營時，湯普森就已經為自己將來在勇士作出犧牲做好了心理準備。“我知道我有多出色，也知道自己在聯盟中的位置。”湯普森說道，“我不會用數據或者類似的東西來評判自己的表現。如果能贏球，我就沒有關系，一切都會很好。”而在與杜蘭特朝夕相處后，他甚至聲稱自己幾乎已經成為了杜蘭特的追星族。“我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近，我們一直在試圖了解對方，尊重對方。當我出現在他身邊時，我幾乎就是他的粉絲了。這種感覺就好像，‘嘿，伙計，他是凱文·杜蘭特，他跟我們是一隊的，這太瘋狂了。”湯普森接著說道，“隨著你對他了解得越多，你會發現他是一個如此接地氣的人，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伙，只不過喜歡打籃球而已。除了籃球，他還是一個生活豐富多彩的人，他喜歡談論一切，無論是電影、攝影還是旅游，他都很容易聊得來。有這么一位隊友，這種感覺太棒了。”

當然，這不意味著湯普森就毫無“青史留名”的打算。他不過是已經滿足于自己迄今為止的個人成就，因而將團隊的成功放在了更優先的位置。

關于這一優先順位的調整始于何時，他回答說，“大概是在去年的總決賽期間，當時某場球我只得5分，但最終仍然取勝。沒有人大張旗鼓地談論個人成績，大家關心的是全隊作為一個整體而言能夠有多好的表現。科爾亦令我獲益良多，他曾對我說他絲毫不在乎我每場球能得多少分，除非發生奇跡，否則多年以后基本不會有人記得某個球員在某一節的表現如何如何。但是一支時隔40年仍能再度奪取NBA桂冠的隊伍，則無疑會銘刻在人們的腦海里。”

平心而論，面對改變，湯普森所掛念的并不是自己會不會成為波什，他反而以吉諾比利為榜樣。“我會向吉諾比利學習，他生涯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打替補，從未有一個賽季場均得分達到20+，但卻贏得了四座總冠軍獎杯。”湯普森說道，“在其他球隊，吉諾比利會很輕松地場均砍下25分，但他選擇為了贏球犧牲自己。這就是我下賽季要去做的，我不在乎是場均25分還是20分，我在乎的是做好自己，幫助球隊重返總決賽，并享受這樣的旅程。”

你可能會認為這是湯普森一種出于球隊利益的表態，其實不然，這就是他的真實的性格體現，或者說他享受活在別人的“陰影”中。

在上賽季西部冠軍的頒獎儀式中，當勇士名宿里克·巴里將獎杯舉起來準備頒給勇士球員時，庫里拍著手默默向后退了一步，隨后巴里把獎杯遞到了湯普森手中。在庫里的慫恿下，湯普森靦腆地將獎杯舉過頭頂。這不是什么象征，沒人規定必須是最好的球員第一個舉起獎杯，可這又確實象征著什么，至少象征著湯普森有資格去代表一支西部冠軍球隊。

西部決賽第六場，勇士客場贏球，將雷霆拖進搶七。那是勇士最難的一戰，正是憑借著湯普森的神奇表現——個人41分，11記三分球刷新了NBA季后賽個人單場三分紀錄——才逃過一劫。那晚，當主教練科爾從新聞發布會下來走向更衣室時，嘴里不停跟人念叨：“靜水流深，這就是克雷。他很堅忍，但他所擁有的熱情與情緒又比人們所知的要強烈一些。”

“靜水流深”，這似乎已經成了科爾用來形容湯普森的專用語，而正是這種特質決定他甘于長時間在庫里的“陰影”之下，當一個沉默寡言的“二當家”。

手足之爭在“水花兄弟”之間似乎完全看不到蹤影——盡管事實是庫里總是各大采訪、形象代言和雜志封面的主角，而且讓湯普森無法成為當今聯盟中最偉大的三分射手的也同樣是庫里。上賽季湯普森在常規賽投中了276個三分，而惟一一位單賽季命中三分球數量比他更多的人正是庫里。庫里在2014-15賽季投中了286個三分球，在上賽季更是命中了402記三分。在過去的三個賽季里，庫里和湯普森稱得上是聯盟里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三分球射手，庫里更是在最近的兩個賽季里連續當選最有價值球員。光環和榮耀屬于庫里，而湯普森得到的卻實在寥寥。

“克雷對此并不介意。”勇士隊前助理教練盧克·沃爾頓說，“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有多么渴望不被關注。他只是熱愛籃球比賽，喜歡來到體育館，然后開始訓練。”

沃爾頓球員時代曾為湖人效力，跟奧尼爾、科比做過隊友，親眼目睹過一支偉大球隊里兩位超級明星間的明爭暗斗。而在勇士，教練們從來不用為庫里和湯普森的關系傷腦筋。“這非常罕見。”沃爾頓說，“我想在NBA的大多數球隊，這樣的關系都不存在。”

湯普森曾跟媒體這樣描述他和庫里的關系：“我們不把自我擺在中間，我們都是非常無私的人，并不真正在意比賽中的個人表現，因為當所有的集體榮譽到來時，個人榮譽也會隨之而來。勝利需要這樣的先決條件。而當我們獲得成功時，每個人都會得到關注與喜愛。”

的確如此。當湯普森手感熱得發燙的時候，庫里會不遺余力地為他做嫁衣，當有人向庫里轉達關于對他的防守的批評之聲時，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表示自己身邊有湯普森這樣的頂級防守者是一件多么幸運的事。而當庫里因為膝傷缺席了幾場比賽傷愈復出后，湯普森就在他的身后，手指著庫里面朝觀眾喊道：“他回來了，斯蒂芬回來了。”

上賽季，在與雷霆的系列賽前，湯普森被奧克蘭當地媒體問道，是否希望離開庫里到其他球隊當老大。“我只希望為灣區、為這支球隊贏得冠軍，而不是為自己贏得亮眼的數據和一堆個人榮譽。”他說，“我知道自己能得分，是個好球員，但庫里不僅能投籃，而且運球能力超強，他確實更加優秀。能在這樣的球隊，我不想改變。”

湯普森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似乎沒少議論過，但正如科爾所形容他的那個成語“靜水流深”，即使你覺得自己了解他、欣賞他，可能也還是沒有真正意識到，他的內涵到底有多深。

作為1978年NBA狀元秀的兒子，湯普森繼承了父親的籃球基因，但并未遺傳父親的性格。米切爾·湯普森在職業生涯的12年里，不斷展現著自己的張狂，習慣和對手互噴垃圾話，而湯普森在為數不多的采訪中，大都是不斷夸贊隊友，并且批評自己表現不佳。

“勇士隊能擁有湯普森真的很幸運。”科爾在接受采訪時說，“他就是那種完美的球隊二號球員。”

有人會認為科爾的話并不太像贊美，在NBA聯盟里，誰都想成為球隊的頭號人物，即便杜蘭特和威斯布魯克都曾因此不愉快過。但湯普森是個例外，他享受活在庫里“陰影”下的生活。當勇士在上賽季第五場戰勝雷霆的比賽后，庫里被媒體圍著采訪了12分鐘，最后他不得不說，“我必須提醒你們一件事，你們應該采訪克雷·湯普森，他在這個系列賽打出了最好的表現。”遺憾的是，球場里的記者根本找不到湯普森的影子。

“克雷甚至都不想讓人關注。他熱愛比賽，當他在打球時，他非常有樂趣。他只是不那么經常地表露出來。”科爾這樣說道，“一點不夸張地說，他享受成為背景，因為那樣他的生活會變得很安靜。”

湯普森屢屢在出盡風頭后刻意避開蜂擁而來的采訪，他不喜歡聚光燈，甚至有些懼怕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焦點。當上千名球迷涌入球場觀看庫里賽前熱身時，他大都默默地坐在更衣室里，翻閱著報紙上的時事版、體育版、財經版以及影評……偶爾，他也會在平板電腦上看看弟弟的球賽。

“他總是隱藏著很多東西。”在科爾的評價里，湯普森是他見過最奇怪的球隊“二當家”，“他只是喜歡打球，他寧愿不面對任何媒體，他不在乎什么揚名立萬，不在意代言合同。從很多方面來看，他都是完美的二當家。斯蒂芬和德雷蒙德吸引了大多數的關注，而克雷享受居于幕后，平靜地生活。”

盡管湯普森喜歡自己待著，但每次被要求進行采訪時，即使不情愿，他也會忽然轉變臉色，變得很專業。每次履行完媒體采訪的責任，他總是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獨自一人離開更衣室。“沒有問題了嗎？Yes！太好了！”有一次采訪，當記者們只問了三個問題時，湯普森就表露出了自己的內心，不禁引來記者們的歡笑。

勇士隊公關主管雷蒙德·萊德常常這樣評價湯普森：“假如能夠從此不接受任何采訪，他一定會無比高興。”

就這一點而言，過去有庫里和格林罩著湯普森，而現在，杜蘭特的到來又可以進一步分散以往媒體投注在他身上的“關心”，這對他來說，或許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因為相比在聚光燈下接受采訪，或者是在公眾場合出席商業活動，他更喜歡遠離喧囂，帶著他的英國斗牛犬Rocco在公園里慢慢散步。在湯普森看來，理想的生活最好只包含以下三件事情：籃球、遛狗，偶爾泡泡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