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遷山脈

段超

西強東弱，這已經是多年的論調了。不過，說現在這樣格局的產生幾乎只是因為一名球員的夏天簽約，可能會令很多人擺出不屑的表情。

然而，事實往往就是這樣不可思議，實力的顛倒，有時的起因并沒有多么波瀾壯闊，而是背后的暗流涌動同樣洶涌澎湃罷了。

已經退役多年的奧尼爾也許現在依然會經常回憶湖人王朝時期的崢嶸，也許會想念邁阿密的怡然，當然，他也可能會偶爾想起離開奧蘭多的前前后后。

二十年前，這位只有二十四歲卻已經泰然成為NBA歷史上最具統治勢力之一的中鋒，離開了魔術隊，來到洛杉磯，并開創了一段王朝。也許回過頭再看，這可能是NBA有史以來最重大的自由球員簽約事件之一。在此之前，從未有過像這樣僅一位球員的易主就可以摧毀一個潛在的王朝，同時又讓另一個王朝誕生。“鯊魚”游向洛杉磯，不僅令NBA格局大變，甚至時至今日依然在波及之中。

傾向偏移

1996年的夏天，當時對于奧尼爾的去留占據了絕大多數的討論，而在這些討論里，絕大多數都傾向于沙克會留在魔術。因為魔術隊能提供的要比其他任何球隊都多，除了可以為奧尼爾提供一位對王朝萌芽至關重要的球員搭檔——潛在名人堂成員安芬尼·哈達威之外，還有一點更重要的是，他們還能保證可以送上最多的錢。

那個時候，NBA的勞資談判協議里還沒有頂薪條款，協議里只規定了工資帽，確切金額為2430萬美金，但沒有頂薪限制和奢侈稅處罰，后兩項條款是在1998年聯盟停擺才被寫入新的協議里的。這樣的寬松條件對奧蘭多來說很重要，這意味著他們在三年后可以讓奧尼爾擁有伯德權利，這樣他們就能夠在超出工資帽的情況下依然可以拿出豐厚的薪金來續約自己的球員。

魔術隊手里擁有的是一張空白支票，想要留下沙克，只要把這張支票交給奧尼爾就可以了，事實上，如果他們這樣做了，奧尼爾的續約問題在談判開始前就能被搞定，之后的所有事情也就都不會發生了。不過可惜的是，魔術隊并沒有那樣做，不僅如此，他們還壓低了報價，這看起來就像是奧尼爾在祈求留隊，而不是奧蘭多渴望留住自己的基石。對于奧尼爾來說，這就像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探尋他的底線。最初，奧尼爾得到的報價其中一份只有4年5400萬美元，比起7年1.05億美元，這可差太多了。雖然之后得到的報價略微高了一點，但也遠遠低于莫寧、朱萬·霍華德從邁阿密與華盛頓得到的合同，尤其，后面二者的實力還遠遜于奧尼爾。

而魔術隊的態度是所有報價里最糟糕的，他們只是送上了一份年薪1350萬美元且沒有球員選項的合同。可是沙克要求的是一份年薪接近2000萬美元且三年后要附帶球員選項的合同。魔術隊給出了一份相對很低的報價，而事實上，這還不是雙方在最初的談判中產生巨大分歧的主要原因。可能當時的魔術隊想玩點小把戲，試圖制造一個壓價的契機，或者說，他們是在利用這個機會苛責奧尼爾在籃板和防守方面的問題。

無論在哪個年代，能夠擁有像奧尼爾這樣，生涯前四年就已經贏得最佳新秀、一個得分王、三次最佳陣容，而且已經向著聯盟MVP飛奔并且還帶領魔術隊打敗過邁克爾·喬丹闖進了總決賽的大家伙，簡直就是一件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更不用說這個大家伙還會繼續在場上習慣性地摧毀對手了。恐怕多數球隊對于這樣的球員都會滿嘴飛著溢美之詞，然后彎下腰，將合同舉過頭頂雙手奉上。不過，魔術隊并沒有這樣，而且恰恰相反，他們把續約當成了一個可以訓責奧尼爾比賽態度的好機會。

也許會有人用奧尼爾在魔術隊的四年場均籃板數和在湖人隊八年的場均籃板數作對比，沒錯，在數字上的確少了0.7個，但這又能說明什么問題呢？打個比方，今年的夏天，雷霆隊在與杜蘭特的面談時有可能會一開始就說“凱文，你是個偉大的得分手，但控球和防守還有問題存在”這樣的“客套話”嗎？

不過，魔術隊確實那樣做了，他們看起來有些不太欣賞奧尼爾那可以改變球隊歷史級別的天賦，即便他已經徹底改變了球隊的歷史級別。1996年的自由市場上充斥著名人堂級別的大魚，諸如邁克爾·喬丹、莫寧、穆托姆博、雷吉·米勒、加里·佩頓、羅德曼，但在這之中，奧尼爾無疑是所有人里最有價值的。在那樣的年代里，NBA的奪冠模式就是：如果你沒有喬丹，那么至少需要一位擁有統治級水準的大個子，而鯊魚已經被視為還未到巔峰的當代威爾特·張伯倫。魔術的手中正擁有他，這是一個王朝萌芽的核心基礎。可是，奧蘭多卻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而且他們還在用低價去試探，并質疑奧尼爾的比賽能力。

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奧蘭多把自己擺在了奧尼爾的對立面上，而不是讓自己成為他溫暖的港灣。他們甚至在一開始要求說要保證幾年以后“便士”哈達威成為自由球員時的薪資靈活性。他們對奧尼爾的經紀團隊發出了一個信號，就是奧尼爾并不是期望中的絕對優先級球員。

正是因為這樣，先前的所有討論傾向都被推翻了，奧尼爾的經紀團隊開始考慮其他的備選方案，找出沙克的潛在下家，找到勞資談判協議里的漏洞以便讓奧尼爾得到最恰當的經濟利益。

參考下家

當時，奧尼爾的經紀團隊是這樣考慮的，首先要確定哪些球隊擁有工資帽下至少900萬美元的空間，在不需要削減陣容的前提下就能提供一份7年價值1億美金，且在三年后包含球員選項的合同。這樣，擁有奧尼爾的球隊就能獲得伯德權利，屆時，選擇跳出合同的奧尼爾可以從他預期會與日俱增的身價中收獲更大的利益。另外，如果離開了奧蘭多，奧尼爾更偏向于去一支大市場球隊。當時，聯盟里符合這些要求的球隊并不太多。值得一提的是，他們最初所挑選出的備選球隊均為東部球隊。

像尼克斯，能否成行還取決于紐約是否能交易掉尤因。而在他們用7年5600萬美元簽下了阿蘭·休斯頓之后，工資帽已經無法再允許任何交易了；活塞隊算是很具吸引力的選項，1995年的最佳新秀格蘭特·希爾，再加上休斯頓。可是休斯頓早早加盟了紐約，而且，活塞隊也從未真正表現出任何想要達成有關奧尼爾交易的興趣；邁阿密熱火的陣容操作性是當時最靈活的，他們也有著最好的工資帽形式，不過，他們首先需要放棄續約莫寧的權利。當邁阿密與莫寧簽下那份7年1.05億美元的合同之后，奧尼爾加盟熱火的機會也不復存在了。雖然如此，奧尼爾還是要感謝熱火的，因為他們為沙克的合同提供了一個簡單的衡量基準；老鷹最初是不在備選方案中的，不過，在奧尼爾的經紀團隊接到洛杉磯道奇隊總裁斯坦·卡斯滕的電話后一切有了改觀。卡斯滕當時還是老鷹和亞特蘭大勇士的球隊主席，他說老鷹對奧尼爾有意。另外，老鷹隊老板泰德·特納的廣播公司與時代華納之間的并購案還能幫助奧尼爾獲得更多的額外收入。

然而，亞特蘭大也沒有成為奧尼爾的下家。老鷹隊希望提供一份7年年薪約在1000到1500萬美元的合同，而且，他們不希望球隊的大體結構因為簽約奧尼爾而被打破。1996年，老鷹隊擁有像穆奇·布雷洛克和萊特納這樣的球隊基石，而像奧格蒙、阿倫·亨德森、格蘭特·朗和史蒂夫·史密斯這樣的家伙也需要留下。老鷹隊的想法是，雖然史密斯是全明星級別的，但可以考慮送走，可奧尼爾的經紀團隊卻希望最終留下的最好是史密斯。于是，在老鷹隊與穆托姆博簽下一份5年5000萬美元的合同之后，亞特蘭大也不在考慮范圍之內了。

看到備選方案一個個被剔除，奧蘭多的態度更加消極，和奧尼爾的談判也開始一拖再拖。而此時，惟一一支真正有可能吸引奧尼爾的球隊，還需要假借東風來打開局面。值得欣慰的是，這場風暴已經在完美地醞釀之中了。

誠意買家

西部，湖人隊已經開始一系列運作，只為將奧尼爾招致帳下。他們先是努力做出了第一筆生意，一次自圣路易斯老鷹將摘下比爾·拉塞爾的權利送給凱爾特人之后最重大的選秀日當天交易。為了清理出薪資空間，湖人隊把經驗豐富且非常受歡迎的中鋒迪瓦茨送到了黃蜂，而為了縮減開支，他們得到了18歲的科比·布萊恩特以及他那只有330萬美元的合同。如果說加索爾轉會湖人是一次搶劫，那么這次交易則可以稱之為屠掠。湖人隊不僅通過交易節省了支出，還得到了一位日后能夠躋身聯盟歷史前十的球員。

至此，湖人隊成了真正的威脅，至少是從魔術隊搶走奧尼爾的最具威脅者。而奧尼爾也對自己能夠加盟這樣一支擁有歷史底蘊的球隊產生了興趣。于是，在經紀團隊與老鷹隊洽談完之后的第二天，奧尼爾當時的經紀人雷納德·阿莫托就與整個團隊簡單介紹了他和湖人隊總經理杰里·韋斯特的會面結果，洛杉磯已經正式提出了向沙克報價7年9550萬美元，而且包含三年后的球員選項。

湖人隊希望能夠盡快完成交易，因為他們接下來還可以馬上續約埃爾登·坎貝爾。當時坎貝爾的伯德權利已經被激活，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在續約坎貝爾時可以不用考慮工資帽的問題。所以，他們必須先在工資帽以下簽約奧尼爾，然后才能簽下坎貝爾。不過，阿莫托拒絕了這個報價，雖然這是當時擺在奧尼爾眼前的最高報價，可和莫寧的合同相比仍然差了好多，這遠遠低于奧尼爾本人及其經紀團隊的預期。

慶幸的是，湖人隊的態度一直是積極的，韋斯特表示，他很愿意用喬治·林奇去換來一個選秀權來當作奧尼爾交易的添頭。同時，他一直在強調湖人隊在聯盟中的特殊地位，強調這支球隊一直保持的擁有統治級大個子球員的歷史，以及球隊獲勝的傳統，另外，他也表達和顯露出了自己建設冠軍球隊的決心與能力。湖人隊的資本并不少，他們擁有埃迪·瓊斯、尼克·范·埃克塞爾，現在又多了科比·布萊恩特，他們上個賽季還拿到了53勝，這是一支擁有保障的青年軍。

而與此同時，魔術隊則猶猶豫豫，甚至有點為了面子死撐的意思。就像今年夏天熱火對待韋德那樣，他們沒有主動拿出過帶有誠意的報價，只是在其他球隊提出報價后才被動地做出一些反應，而且還是一些價值毫不相稱的報價。在喬丹、霍華德和莫寧紛紛簽約之后，魔術隊依然沒有直接報價，而且他們一直等到湖人隊將林奇和安東尼·皮勒送到了溫哥華灰熊騰出更多薪資空間，馬上要接收奧尼爾之后才改變了自己的立場。當然，他們給出的也不過是兩個選項而已：4年6400萬美元，比開始的報價多了1000萬美元；7年1.09億美元，包含4年后的球員選項。

可是奧尼爾想要的是3年后的球員選項，這和金額一樣重要。

推波助瀾

就是在這樣的關頭，魔術隊想的依然是討價還價。這時，就連奧尼爾的經紀團隊都開始為魔術隊擔心，他們真的快要失去自己的基石球員了，可魔術隊的管理層依然有閑心在球員選項的年份上死撐著不放。要知道，公牛隊在工資帽之上，給他們的基石球員的1年合同里加了近600萬美元，雖然奧尼爾不是喬丹，但他也是超級巨星，而且依然在上升期中。

其實，魔術隊在湖人隊提出報價之后馬上介入，他們就可以橫掃所有對手了，不過，他們并沒有這樣做。有的只是繼續在球員選項的年份上扯皮，手里拿著一張空頭支票，繼續批評奧尼爾的罰球，一步步將自己逼上懸崖。于是，魔術與奧尼爾緣分終結的時候來了。

其實公平一點講，奧尼爾的薪金要求對魔術來說確實不是一筆小錢，當時聯盟只有兩分億元合同，霍華德和莫寧。奧尼爾希望的那2000萬美金的年薪已經占到了1996年工資帽的82%。畢竟工資帽的限定就在那里，相比較之下，灰熊隊給邁克爾·康利的5年1.53億歷史第一大合同，年薪只不過占到工資帽的30%。

另外，在當時球迷中還普遍流行一種觀點，那就是球員的錢賺得太多了。1995年曾有過一次短暫的停擺，當時有一部分公共關系發生惡化，甚至導致普通球迷和超級球星之間的關系出現了裂痕。這個裂痕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逐漸緩和，到現在，更多的球迷是支持巨星拿到其應得的報酬的。或者大家的觀念也在發生改變，球星們能創造的價值確實獨一無二。不過，在1996年，人們對于一名球員的理解是，這名球員應該追求的是一枚總冠軍戒指，而不是多少錢。

就在湖人隊步步緊逼，魔術隊畏首畏尾時，《奧蘭多哨兵報》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當時“哨兵報”發起了一個問卷調查，問奧尼爾是否值1.15億美元。這個問題其實可以問任何一名球員，甚至有可能是喬丹，而球迷的回答多數都會是“不值”。于是，在收到的5000多份問卷反饋中，超過90%都認為鯊魚不值那么多錢。

在這份問卷發起的時候，美國男籃夢二隊正好移師奧蘭多做奧運前的最后準備，奧尼爾知道了這件事之后非常生氣。因為，在這份問卷發起之后，不只是魔術隊說他不值那個只有少數人才能拿到的價錢，連球迷也在說，他值不了幾個錢。這就是談判中存在的人性部分，有時候，本該是理性的商談卻陷入了有關大量金錢的撕扯之中。球員和尋常人一樣，也渴望著實現自我價值。但魔術隊，從一開始就沒有讓奧尼爾感受自己在這里是有價值的。而另一邊，湖人隊則毫不掩飾自己對奧尼爾的喜愛，并拿出了實際行動。一冷一熱，結果已經非常明顯了。

萌芽王朝

其實湖人隊在當時是有點冒險的，他們余下的夏季計劃都因為等待奧尼爾而被暫時擱置，他們的備選球員也一個接一個找到了下家。他們剩下的方案越來越少，很有可能最終導致的是，他們一無所獲。

戴爾·戴維斯是湖人隊在奧尼爾之后的第一備選，不過厭倦等待的他最終獲得漲薪，以7年4300萬美元加盟了步行者。包括克里斯·加特林也以5年2200萬美元加盟了達拉斯小牛隊。丹尼斯·羅德曼還未與公牛隊續約時，湖人隊也向他詢價過。湖人隊的備選球員有很多，只是多數都因為不愿等待而花落他家。可湖人依然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得到的是自己的首選——沙克。

就在將林奇和皮勒送到溫哥華的交易完成那刻，韋斯特直接將湖人的報價提到了7年1.2億美元并附帶三年后的球員選項。聽到風聲的奧蘭多試圖在最后的時間里用更好的現金流來粉飾自己的報價，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他們手里拿的本以為是殺手锏的籌碼此時卻成了水中圓月。

1995年之前，履行完兩份完整合同并至少效力聯盟滿四年的球員會被視為非受限制自由球員，他們有權利去任何一支愿意接納他們的球隊，而現東家即便匹配報價也不能阻止球員和其他球隊簽約。不過，1995年的停擺導致了新的勞資談判協議，在工資帽時代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出現了受限制自由球員條款被刪掉的情況。1998年停擺結束后，勞資協議又恢復了最初界定自由球員的條款。不過，在這之前的三年里，全聯盟所有的自由球員都是非受限的。

如果奧尼爾的轉會是發生在除那三年之外的任何一年，魔術都有可能在最后時刻把他拉回來。或許注定奧尼爾要在紫金軍團里寫下輝煌，奧尼爾的身份是非受限球員，只要他想去湖人，誰也攔不下來。于是，在得到了報價之后，阿莫托馬上就趕到亞特蘭大，找正在準備奧運會的奧尼爾談論這份報價。此時，奧尼爾依然處在《奧蘭多哨兵報》的氣頭上。最后的最后，魔術隊只能拿出佛羅里達沒有收入稅，而加州稅率高得驚人這一救命稻草。可是奧尼爾并不想像和魔術談判時那樣和湖人隊拉拉扯扯，他已經準備好了結束轉會的工作，與湖人簽約。就這樣，幾天以后，在奧運會開幕之前，召開發布會，宣布簽約完成。從那時起，NBA時代更迭，風云變幻。

可能會有人在看完奧尼爾西游的故事之后聯想到今年夏天的杜蘭特。也許在某些方面，杜蘭特在今夏的處境就是1996年奧尼爾的翻版。他們都曾身列爭冠的第一集團，他們都曾踏上過一次總決賽，也都黯然收場。個人方面收獲了極高的個人成就，得分王，球隊門面，身邊也都有一位超級后衛。同樣，在夏天都去了另外一支更加炫目的加州球隊，而且，他們的加盟還都是因為韋斯特。

無論如何，一名球員離開了王朝萌芽的溫床，去開創了另一個王朝，而NBA的格局也因此發生了巨變。

再把時間拉回到現在，不討論所謂忠誠，只論格局的變化，也許今年夏天的故事，會是另一個王朝開創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