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一段歷史

劉半甜

導語：海邊開始是捕獲食物的地方，是旅程行程開始和結束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了游戲和娛樂的地方。問題也隨之而來。

每年夏季，數百萬人紛紛涌向海灘，來享受碧藍海水，明媚陽光和休假的悠閑。身穿各式各樣泳衣的人們，在沙灘上涂抹防曬霜，或者在遮陽傘下打瞌睡，而孩子們在前海處潑水打鬧。類似的情景在里約熱內盧，悉尼，巴塞羅那，貝魯特等地重復上演。沙灘休假成了一種文化儀式。

不過海灘并不總是這么有吸引力。

海灘欲望集體覺醒

第一個興盛起來的海濱度假勝地是英格蘭東海岸約克郡的斯卡伯勒小鎮。其他的沿海小鎮也緊隨其后，海水浴能滿足各種各樣客戶的需求。

從古代一直到18世紀，在大眾的想象中，沙灘都是激起恐懼和不安的地方。沿海景觀是危險荒野的代名詞，海難和自然災害時有發生發生。《圣經》中的海水吞沒了世界。幾乎所有文明的古典神話中，都有海洋的憤怒這樣的主題。海灘誕生不幸，在《荷馬史詩》尤其是在《奧德賽》中，奧德修斯所受到阻礙都來自于海洋之神波塞冬和各種海怪。

巴黎索邦大學現代史名譽退休教授和《海的誘惑：1750-1840年西方世界發現沙灘》一書的作者阿蘭·科爾賓說，除了少數例外，古代人對海灘的吸引力一無所知，并不了解游泳者躍入海浪和在海邊散步的樂趣。

海妖利維坦為海灘罩上了危險的陰影，而真正的危害：海盜與土匪，十字軍和殖民者，黑死病和天花也通過海灘來到普通人的生活中。難怪但丁在描述地獄的第七圈的地方提到了沙子，這里是強暴者的鬼魂居住的地方。在西方的文學傳統中，海岸線曾經是邊界，象征著未知世界的邊緣。

海灘怎么就從危險的地方轉變成了度假目的地首選呢？白色沙灘和起伏的海浪又怎么成了休閑的終極景觀呢？眾多學者的研究告訴我們，這是現代工業社會的出現和都市興起的結果，人們擁抱海邊是為了健康和享樂，休閑和歸隱。歐洲“發現”海灘的歷史提醒我們，人們對大自然的觀念是變化的，是環境和世界變動的結果。

大約在18世紀中葉，歐洲精英們開始宣傳新鮮空氣，鍛煉和海水浴場的有治療作用的觀念。尤其是在英國，這個工業革命的起源地。貴族和知識分子對自己的健康憂心忡忡。他們認為工人（其人數隨著工廠和新工業城鎮的增加而不斷增長），通過勞動強健了身體。相比之下，上層階級似乎非常脆弱，看上去筋疲力盡，體力不佳，好像注定要消亡。于是“海洋養生”的概念就誕生了。醫生為富人們開出投身到寒冷水域的藥方。

第一個興盛起來的海濱度假勝地是英格蘭東海岸約克郡的斯卡伯勒小鎮。其他的沿海小鎮也緊隨其后，海水浴能滿足各種各樣客戶的需求，不管是憂郁，佝僂病，麻風病，痛風，陽痿，結核感染，還是月經問題和“歇斯底里癥”都能醫治。這可算是今天我們對健康文化癡迷的早期版本，在這個早期版本中海水浴場扮演了主要角色。

科爾賓引用藝術，詩歌，旅行文學，以及醫療和科學作品，證明了浪漫主義在海灘的轉變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從康德和伯克開始，哲學家們強調崇高的理論，贊頌大自然的力量，認為大自然讓人產生敬畏和恐懼。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浪漫主義作家和藝術家把沿著海灘散步，看潮起潮落，賦予了情感和想象。沿海景觀曾經是危險和致命的，但是在浪漫派藝術家看來則成為了升華體驗，個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美好之地。海灘成了人們尋找自我的地方。英國畫家特納和德國藝術家卡斯帕·大衛·弗里德里希站在海岸上描繪崎嶇的景觀，創建一個新的繪畫主題：海景。這個術語在1804年之前根本不存在。

現代海灘失去意義

科爾賓稱這是“人們對海灘欲望的集體性不可阻擋的覺醒，”追蹤這一顯著轉變，他說到了1840年，沙灘在歐洲人眼中完全變了樣，成了人們休閑消費，從城市和現代生活中“逃離”的搶手之地。火車和旅游業的興起促進了這一文化和商業的轉變。旅游變得經濟實惠又便捷迅速。中產階級家庭奔向海灘的人數一年比一年多起來。以前水手的行話，“在海灘上”意味著貧困潦倒和走投無路。如今“在海灘上”傳達出的是健康和快樂的信息。

不管是好是壞，“英國把現代旅游帶給了世界”，西班牙巴斯克大學的歷史學家，《英國海濱：二十世紀的節假日和度假村》一書的作者約翰·沃爾頓說，像“工廠，蒸汽動力，運輸、工業革命以及其他現代化的創新”一樣，海濱度假勝地是英國的出口產品，起源于士嘉堡，馬蓋特和布萊頓等一個個的英國沿海城鎮。在整個19世紀，這種海濱度假的新現象逐漸蔓延到歐洲的諾曼底，法國西南部，意大利，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部分地區和德國北部，同時伴隨著對健康和社交崇拜的新時尚。在托馬斯·曼的代際史詩《布登勃洛克一家》中，對這個呂貝克商業望族來說，到波羅的海參加家庭和朋友聚會和似乎就像岸邊的巖石一樣自然。

歐洲19世紀的海灘度假也改變了海灘景觀和社會。波羅的海，亞得里亞海，后來的地中海和大西洋，現代人群的到來重塑了景觀，重新配置了舊城新鎮，有些興起有些衰落。簡·奧斯丁最后未完成的小說《桑迪頓（Sandition）》就諷刺了當時的海淀度假時尚。Sandition意思是沙土之上建立的城市，她把這個海濱小鎮作為被資本主義扭曲的縮影，描述了海灘度假的流行為傳統的漁村生活劃上了句號。

美國羅格斯大學歷史學名譽教授和《人類的海岸：歷史上的海灘》的作者約翰·吉利斯說，“海邊開始是捕獲食物的地方，是旅程行程開始和結束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了游戲和娛樂的地方。問題也隨之而來。

吉利斯解釋說，在大眾的想象中，海灘是個空無之地，作為大自然最純凈的表達而存在。在歐洲人的集體想象中，海灘是從現代社會中的一種逃避和出走。1930年德國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也寫道“沒有什么比大海更壯闊了”，海灘的吸引力正在于這種質樸的空虛和缺乏歷史感。但是如今的海灘卻是人滿為患。

“不像鄉村”巴黎笛卡爾大學社會學教授，旅游文化專家讓 - 迪迪埃·于爾班說 “海灘不是回歸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它是一張白板，一張白紙，一個抽象。“而現代海灘已經失去了其自身原始的意義。

而旅游業對環境的影響是非常可怕的。盡管沙灘看上去是永恒不變的，其實這是個現代幻想，世界上75%-90%的天然沙灘正在消失，部分原因是由于海平面上升和逐漸增加的風暴，還有就是人類大規模侵蝕海灘所造成的破壞。吉爾斯說人類在海灘的悠閑儀式不是休閑活動而是生態災難。

美國生態學家，《寂靜的春天》的作者蕾切爾·卡遜，早就在《我們周圍的海洋》中寫道：“海陸之間的邊界是地球上最短暫的和過渡的特征，” 站在海灘上，雷切爾·卡森說她從每一粒沙子中都看到了“地球史”，她的話提醒人們，沙灘也有歷史，而且很可能會很快消失。